韩承的闸口试点尚未正式启动,风波却已先至。
这日清晨,沈涵刚踏入稽核处值房,便觉气氛不对。周算盘手持一份公文,面色凝重地迎上来。
“领事,出事了。都水司刚送来的急报,通惠河上游一处备用闸口昨夜突然垮塌,虽非主航道,未造成漕船损失,但冲毁附近农田十余亩,幸无人员伤亡。”
沈涵心头一沉:“哪个闸口?”
“正是……正是我们初步选定,准备让韩承主事试行新法的那个龙王庙旧闸!”周算盘压低声音,“都水司的急报里,虽未明言,却暗示此闸年久失修,隐患早有,如今垮塌,乃意料之中。”
“年久失修?”沈涵眼中寒光一闪,“我们前几日才与韩承一同勘查过那处闸口,虽显陈旧,但主体结构尚算稳固,何来突然垮塌?而且偏偏是我们要用的这个闸口!”
孙老道捻着胡须,缓缓道:“时机太过巧合。这恐怕不是意外,是有人不想看到这个试点成功,更不想看到韩承出头。”
吴愣子怒道:“定是那李侍郎搞的鬼!怕韩主事真做出成绩,显得他们无能!”
“现在不是动气的时候。”沈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赵四,你立刻带两个得力人手,悄悄赶去现场,不要惊动地方,仔细查看闸口垮塌的痕迹,重点是看是自然坍塌,还是有人为破坏的迹象。注意安全,也留意有没有陌生人在附近窥探。”
“周先生,你调出都水司近五年关于各闸口维护修缮的记录,重点查这个龙王庙旧闸,看看维修经费是否到位,维修记录是否真实。我怀疑,这‘年久失修’的背后,恐怕又是一笔糊涂账!”
吩咐下去后,沈涵沉思片刻,对孙老道说:“孙先生,劳您去韩主事那里走一趟,安抚一下,告诉他此事我已知晓,让他稍安勿躁,一切照旧准备,试点闸口容后再议。
另外,探探他的口风,看他是否知道些什么,或者最近是否遇到什么异常。”
众人领命而去。沈涵独自坐在案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对手的反击来得又快又狠。他们不直接攻击沈涵,也不攻击新规本身,而是选择破坏试点项目,打击合作者。
这招釜底抽薪,既阻挠了改革,又能警告那些像韩承一样可能倒向稽核处的官员,可谓一箭双雕。
而且,选择让一个“年久失修”的闸口“自然”垮塌,手段隐蔽,难以追查。即便怀疑是人为,没有证据,也只能吃个哑巴亏。
下午,各方消息陆续传回。
赵四回报:闸口坍塌处痕迹混乱,水流冲刷加上附近乡民哄抢垮塌木石,已难辨最初坍塌原因。但他在废墟边缘发现半截崭新的麻绳,质地与官用不同,且像是被利刃割断,已悄悄带回。
周算盘查账有了发现:龙王庙旧闸近三年确有拨付维护银两记录,但支出明细含糊,且经办吏员签名潦草难辨,与都水司惯常记录格式有异。更蹊跷的是,负责此闸日常巡检的一名老闸夫,于闸口垮塌前三日,告老还乡了。
孙老道从韩承处回来,带回的消息更值得玩味。韩承听闻闸塌,先是震惊,随后面露愤懑,对孙老道直言:“此闸虽旧,然下官月前还曾巡检,绝无即刻垮塌之险!定是有人……”他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忍住,只重重叹气,嘱咐孙老道转告沈涵,万事小心。
线索零碎,都指向人为破坏,却无一能形成铁证。对手做得干净利落。
沈涵看着案头那半截麻绳和混乱的账目记录,心中冷笑。看来,都水司这潭水,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浑。一次试点尚未开始便被扼杀,这不仅是挑衅,更是宣战。
他提起笔,没有写弹劾奏章,也没有要求严查,而是起草了一份新的奏疏——《请旨严饬工部各司定期巡检并公示天下水利设施状况以安民心疏》。
在奏疏中,他绝口不提龙王庙闸口坍塌事件,而是从防患于未然、保障漕运民生的大义出发,建议由工部牵头,对全国主要水利设施进行一次彻底的排查定级,建立定期巡检和维护档案,并将安全状况择要公示,接受监督。同时,奏请将水利设施维护成效,纳入相关官员考核。
他知道,直接追查闸塌事件,正中对手下怀,会陷入无休止的扯皮和证据泥潭。不如跳出具体事件,将问题提升到制度层面,借势推动一项更根本、也更难被阻挠的改革。你不是说我选的闸口年久失修吗?那我就建议把所有“年久失修”的设施都查出来,晒在阳光下!看看到底是谁在渎职!
这就叫,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用一项更大的阳谋,来应对背后的阴谋。
奏疏写罢,沈涵将其密封,准备次日呈送通政司。他走到窗前,夜色已浓。一次挫败,并未让他气馁,反而激起了更强的斗志。对手越是疯狂阻挠,越是证明他走的路是对的。
他低声自语,仿佛是对那隐藏在暗处的对手言说:“毁我一个闸口,我便要推动建立整个天下的闸口巡检之制。看是你拆得快,还是我建得牢。”
管理的较量,从来不只是技术和方法,更是意志与格局的比拼。而这方面,沈涵从不认为自己会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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