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袭事件的余波,在沈涵的刻意压制和毛骧的雷厉风行下,表面上并未在朝堂掀起太大波澜。
工部衙门外松内紧,稽核处值房修缮如初,只是空气中似乎始终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和凛冽的寒意。
朱元璋对此事的处理,更是耐人寻味。他没有大肆声张,也没有召见沈涵温言安抚,只是在一次例行的觐见中,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听说前几日衙门里进了几只不开眼的小毛贼?”
沈涵心领神会,躬身答道:“托陛下洪福,毛贼已被驱散,未造成大碍。臣等定当更加谨慎,不负圣恩。”
朱元璋“嗯”了一声,目光在沈涵脸上停留片刻,那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皮囊,直窥内心。
他没有追问细节,也没有表达震怒,只是转而问起了水利普查章程的细则,仿佛那场生死一线的刺杀,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这种反常的平静,反而让沈涵感受到更大的压力。帝王心术,深似海。朱元璋的不动声色,或许意味着他早已洞悉幕后黑手,只是在等待更合适的时机;或许,他是在用这种方式考验沈涵的韧性和忠诚,看他能否在巨大的压力下依然保持冷静,继续推进既定方略。
沈涵明白,自己这块磨刀石,不仅要用以磨砺胡惟庸为首的官僚集团,同样也在被朱元璋亲手打磨。每一次危机,都是一次淬火。
他收起所有杂念,将全副精力投入到水利普查的筹备和清江浦方向的暗中调查中。章程草案虽已呈送,但具体执行细则、人员选拔培训、勘验标准制定,千头万绪,都需要他亲自把关。与此同时,赵四等人从清江浦传回的消息也零零碎碎地汇总过来。
清江浦的情况,比预想的更复杂。当地最大的堰塘管理权,竟与一个名为漕帮的行会组织牵扯甚深。
这漕帮垄断了清江浦一带的漕船搬运、部分河道疏浚等业务,势力盘根错节,与府衙、工部河泊所关系暧昧。近年的几次堰塘修缮,主要建材采购和部分人工,都经由与漕帮关系密切的几家商号进行,价格虚高、质量参差不齐的传闻,在底层河工和船夫中早已不是秘密,却无人敢公开言说。
更令人不安的是,赵四在信中提及,他们似乎引起了当地某些势力的注意,有不明身份的人曾在他们落脚的小客栈附近窥探。
沈涵立刻回信,令他们暂停深入调查,转为更隐蔽地收集公开信息,并注意安全,随时准备撤离。
线索指向漕帮,而漕帮又与地方官府、乃至工部都水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俨然是一个官、商、帮会相互勾结的利益共同体。李侍郎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恐怕就是这座利益桥梁在京城的中枢。
就在沈涵梳理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时,宫中传出旨意:朱元璋批准了水利普查章程,着令即刻依章程遴选人员,筹备物资,克日启动。
同时,皇帝特意下了一道中旨给沈涵:“普查之事,关乎国本,卿当秉公持正,一应阻碍,可密折直奏。另,朕已谕令沿途卫所,于稽核处勘验险要时,酌情派兵护卫。”
这道旨意,意义非凡。它不仅赋予了普查正式的合法性,更给了沈涵密折直奏的特权,相当于一把尚方宝剑。而允许卫所护卫,更是直接回应了之前的刺杀,为沈涵提供了实实在在的安全保障和支持。
圣眷似乎更浓了。但沈涵却丝毫不敢放松。他知道,这道旨意同时也是将他更牢固地绑在了改革战车的最前沿,再无退路。所有的明枪暗箭,都将由他首当其冲。
“周先生,立刻根据章程,拟定人员遴选标准和培训纲要,要快,要细。”
“孙先生,通政司陈知远那边,看看能否再建立一条稳妥的联系渠道,我们需要更多来自地方和部院的消息。”
“愣子,护卫队的训练不能停,尤其是应对突发袭击的合击之术。”
吩咐下去后,沈涵铺开一张巨大的大明舆图,目光落在清江浦的位置上。那里,将是水利普查的第一块试金石,也将是他与那个庞大利益联盟的第一次正面碰撞。
皇帝在看着他,胡惟庸在盯着他,无数双眼睛在观望他。他这块磨刀石,能否经受住清江浦这块硬钢的打磨,不仅关乎个人生死,更关乎这场管理变革的成败。
沈涵深吸一口气,手指用力点在清江浦上。
“那就从这里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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