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承遇袭的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在稽核文牍处内部激起剧烈波澜。
恐慌与愤怒交织,人人自危。沈涵却表现得异常平静,他既未大肆声张,也没有停止任何一项既定工作,只是下令加强夜间值守,并让赵四挑选了几个机灵的年轻人,平日多加留意衙门内外可疑动静。
这种冷静,反而让剩下的人心渐渐安定下来。
“大人,周算盘将一份新核算出的都水司河工基准成本初稿放在沈涵案头,”声音低沉:“韩大人那边……”
沈涵抬手止住他的话头,目光落在文稿上。“都水司的基准必须尽快确立,这是我们立足的根本。韩承的工作,不能白费。他顿了顿,声音更冷,他的账,稍后再算”。
周算盘默默点头,不再多言。
这时,吴愣子抱着一摞账册,几乎是踉跄着冲了进来,脸上混杂着疲惫与一丝难以置信的兴奋:“大人!京通仓!果然有鬼!”
沈涵精神一振,示意他快说。
吴愣子将账册摊开,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卑职按大人吩咐,不查明面上的折耗,专查关联款项。京通仓近三年来,用于购置防鼠防雀药物、更换仓板、修补墙壁的开支,远超其他同等规模的粮仓,而且采买记录极为规整,几乎都由同一家名为隆昌号的商行承办。更蹊跷的是,这些修缮采买的记录,与账册中记载的几次小型火患、漏雨时间完全吻合,仿佛……仿佛每次都需要及时、大量地补充这些物料”。
沈涵眼中寒光一闪。完美的闭环。假借小型事故,虚报甚至伪造修缮采买项目,套取朝廷银两。而折耗率却维持在一个看似合理的水平,用以麻痹上官。好精妙的手段,好胆大妄为的仓鼠!
“隆昌号的背景查了吗?”
“查了”,吴愣子压低声音:“表面是普通商户,但卑职暗中打听到,其东家与户部一位姓郑的仓场侍郎,似乎沾亲带故。”
户部侍郎?沈涵眉头紧锁。这牵扯面就更广了。京通仓直属户部,若侍郎级别的人物参与其中,那整个太仓库系统恐怕都已烂掉一大片。
他沉吟片刻,没有立刻行动。韩承的前车之鉴犹在眼前,贸然触动京通仓,很可能打草惊蛇,甚至引来更疯狂的报复。
他需要更确凿的证据,或者,一个更巧妙的切入点。
正思索间,门外书吏来报,说通政司有位姓王的知事前来送公文,并称有私事想面见沈领事。
通政司?沈涵心中一动,想起之前刘伯温的提示。他立刻命人请进。
来人是个四十岁上下、面容精干的官员,正是通政司知事王绎。
他恭敬地递上公文,趁左右无人,极快地低语了一句:“沈大人,下官受人所托,带来一句话。京通仓账目虽繁,然入库、出库勘合凭证,或可与兵部武库司、漕运各卫所调拨文书相印证。”
言毕,他仿佛只是完成例行公事,躬身施礼后便匆匆离去。
沈涵站在原地,心中豁然开朗。王绎的话,点醒了他!粮仓的账目可以做假,但粮食的流向,尤其是调拨给军队的粮食,在兵部和接收军队那边,必然留有存档!
只要将京通仓的出库记录,与兵部武库司的调拨令、以及具体接收卫所的文书进行交叉比对,必然能发现其中猫腻!比如,出库数量与接收数量不符,或者,根本没有调拨令却私自出库!
这才是致命一击!
他立刻返回案前,铺开纸笔。他需要一份调阅兵部及部分漕运卫所文书的正式公文,理由便是核算军粮耗费基准,为后续预算提供依据。这个理由冠冕堂皇,即便胡惟庸也难以直接驳回。
同时,他让吴愣子继续深挖隆昌号与那位郑侍郎的关联,但务必隐秘。
就在沈涵奋笔疾书时,衙门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赵四一脸紧张地进来禀报:“大人,户部来了几个人,为首的是个仓场主事,说我们稽核处频繁调阅太仓库旧账,干扰户部正常公务,要求我们立刻停止,并归还所有借调账册。”
来得真快!沈涵笔尖一顿,墨迹在纸上洇开一小团阴影。
他尚未去找京通仓的麻烦,对方却先坐不住了。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还是因为韩承之事,认为他沈涵已成惊弓之鸟,可以随意拿捏?
沈涵放下笔,缓缓站起身。他整理了一下官袍,脸上看不出喜怒。
走吧,他平静地对赵四说,去看看,是哪位主事大人,对我们稽核处的工作,有如此大的意见。
他倒要看看,这群仓廪里的硕鼠,还能嚣张到几时。兵锋已指向他们的命门,而他们,似乎还浑然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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