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稽核文牍处的衙署内却依旧灯火通明。算盘珠子的噼啪声密集如雨,间或夹杂着纸张翻动的沙沙响,以及年轻吏员们压抑着的急促呼吸。
空气中弥漫着墨香、茶碱,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
沈涵坐在大堂上首,面前摊开的是周算盘刚刚呈上的最新分析卷宗。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节奏与堂下的算盘声隐隐相合。蒋仁的崩溃招供,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通政司这个信息枢纽的暗门。
根据他的供词,数名稽核吏员正连夜核对、封存近年来所有经手通政司、可能与“三叶草”网络相关的文书往来。
“大人,”周算盘拖着略显疲惫的步子走近,声音却带着亢奋,“根据蒋仁提供的几个关键时间点和文书编号,我们已经初步锁定了几批被刻意滞留或修改过的奏报。
内容多涉及地方粮价波动、漕运损耗异常,时间点上……与江淮粮行公会和车行联会的几次重大价格操控事件高度吻合。”
沈涵抬眼:“能追溯到指令源头吗?”
“难。”周算盘摇头,稀疏的头发有些散乱,“蒋仁级别不够,他只负责执行‘滞留’或‘微调’的指令,下达指令的是他那位已经‘病休’多年的上司。手法很老道,文书流程上看不出明显破绽,更像是……一种默契。”
“默契……”沈涵轻声重复。这就是盘根错节的官僚网络最棘手之处,很多交易无需明言,仅靠心照不宣的默契便能运行多年。他目光扫过堂下那些挑灯夜战的新吏们,其中以陈平最为显眼,他负责的部分最为繁杂,额角已见汗珠,但眼神专注,手下运算不停。
“陈平那边如何?”沈涵问。
“是个好苗子,”周算盘难得给出肯定评价,“心细,坐得住,关键是……经过上次当街劫杀的考验,心性稳了。”
正说着,赵四端着一个大托盘从后堂转了出来,嗓门洪亮却刻意压低了:“宵夜来了!热腾腾的肉臊子汤饼,都歇歇手,填饱肚子再干!”
算盘声稍歇,年轻吏员们脸上露出些许轻松,纷纷起身。
这碗暖胃暖心的汤饼,已成为稽核处熬夜办案时的固定慰藉,也是团队凝聚力的无声象征。
吴愣子却没动,依旧杵在他的那张桌子旁,像尊门神。他面前摆着的是近期几起刺杀事件的现场记录和物证清单,他的铁尺就放在手边,似乎随时准备出击。他的目光,死死盯在“军用制式弩箭”那一栏上。
“老吴,先吃点。”沈涵招呼了一声。
吴愣子闷声回答:“大人,俺不饿。一想到那帮杂碎能用军弩在京城里杀人,俺这心里就堵得慌。”他拿起那份清单,“弩机编号被刻意磨掉了,但毛指挥使那边根据工艺和磨损痕迹,初步判断是五军都督府下属武库大约五年前批次的东西。”
沈涵眼神一凝。范围在缩小,但依旧指向一个庞大的、拥有军械调动能力的势力。
“毛指挥使有进一步消息吗?”沈涵问赵四。
赵四一边给吏员们分汤饼,一边凑近低声道:“毛爷派人传了口信,蒋仁的家人……有眉目了,可能被藏在京郊的一处皇庄里,背后似乎有宫里某位管事太监的影子。他亲自带人去摸了,让咱们等信儿。”
宫里的人!沈涵心头一沉。吕公公自尽后,果然还有更深的鱼。绑架朝廷命官家眷,这手段既阴毒又显示了对方无所不用其极的疯狂。
就在这时,一名在外值守的护卫快步进来,递上一封火漆密信:“大人,驿马刚送到的,韩承先生从城外庄子上传来的。”
沈涵立刻接过拆开。韩承虽伤退疗养,但并未完全放下手中的技术研究。信很短,只有一行字:“汇通账册密文,其数术根基或与前元‘撒班滴’算法同源,破译之法,可试‘九归’推演之逆运算。”
沈涵眼中精光一闪!汇通钱庄的账册密文破译,一直进展缓慢,韩承的这个发现,无疑是打开了关键突破口!“撒班滴”算法是元朝色目人官员带来的一种复杂计数法,而“九归”则是当下大明通行算经的核心。具体来说,九归是珠算中以1至9为除数的除法运算规则,通过如“逢六进一”“六三添作五”等口诀,将除法转化为拨珠操作。逆运算……这是找到了转换的钥匙!
“周先生!”沈涵立刻将纸条递给周算盘。
周算盘只看一眼,疲惫之色一扫而空,激动得手指微颤:“妙!妙啊!韩大哥果然厉害!大人,给我两个时辰,不,一个时辰!我亲自带人试演!”
他几乎是抢过纸条,风风火火地冲向里间专门辟出的算法演算室,算盘珠子被他袖子带得哗啦一响。
希望的曙光似乎就在眼前。通政司的线索在梳理,蒋仁家人有望解救,账册密文破译在即。
沈涵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出错。
他想起刘伯温那句提示——“徽墨”。墨需研磨,方能显色。真相也需要在足够的压力和“研磨”下,才会彻底显现。他现在做的,就是在巨大的压力下,一点点研磨着覆盖在真相上的黑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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