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四带回的皇帝口谕,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将沈涵这柄已然出鞘的利刃暂时封于鞘中。
馆驿内的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卢文康的疯癫呓语、被圈禁官吏们惊惶的眼神、以及那碗凉透了的、毒杀了一条牲畜的肉臊子面,无不昭示着平静水面下汹涌的暗流与赤裸的杀机。
内鬼如附骨之疽,不仅让关键人证被灭口,更让日常饮食都成了需要提防的陷阱。吴愣子撤回了所有外部监视的人手,馆驿内外看似收缩防守,实则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弦已绷至极限,只待一个契机,或是猎物按捺不住的躁动。
就在这令人焦灼的僵持中,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在一个细雨迷蒙的黄昏,叩响了馆驿的后门。
来人穿着一身半旧青衫,头戴斗笠,身上带着长途跋涉的风尘与湿气,肩上背着一个沉甸甸的褡裢,手里紧紧攥着一柄以油布包裹的长条物事。守卫认出他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周……周书吏?”
周算盘抬起头,雨水顺着他瘦削的脸颊滑落,镜片上也蒙着一层水雾,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穿越风雨的坚定。他微微点头,声音有些沙哑:“我要见大人。”
当沈涵在书房里看到被引入的周算盘时,饶是他心志坚韧,也不由得怔了一瞬。京城与扬州,千里之遥,他竟孤身一人,穿越这重重可能的阻碍,来到了这风暴的中心!
“你怎么来了?”沈涵快步上前,扶住看起来疲惫不堪的周算盘,“京城那边……”
“大人放心,京城诸事已安排妥当,有可靠人手盯着,数据核算亦未停歇。”周算盘摘下湿透的斗笠,也顾不得擦拭眼镜,便急切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纸严密包裹、以火漆封口的小册子,双手递给沈涵,“属下离京前,收到赵四传回的部分暗账摘要,结合京城所能调阅的档案,连夜进行了复核与深挖。发现了一些……一些可能与‘淮右旧事’相关的蛛丝马迹,不敢假手他人,特亲自送来!”
“淮右旧事”四个字,让沈涵心头猛地一跳。那是连陛下都选择暂时封存的禁忌领域!他接过那本尚带着周算盘体温的小册子,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先对吴愣子吩咐:“带周书吏去换身干爽衣服,准备些热食,要仔细查验!”
吴愣子会意,郑重地领着周算盘下去了。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沈涵拆开火漆,翻开那本由周算盘亲笔整理、标注的小册子。里面并非简单的数据罗列,而是以他独有的方式,将扬州暗账中的资金流向、人员代号,与京城所能查到的、可能与勋贵集团、特别是与江夏侯周德兴及其关联势力有关的产业扩张、人事变迁、陈年旧账进行了交叉关联和逻辑推演。
一条条清晰的箭头、一个个标注的问号与感叹号,构建出一张比扬州暗账本身更为庞大、也更为惊心的潜在关系网络。周算盘甚至在最后一页,用朱笔小心地写下一行推论:“‘永昌’系资金,除流向周府、宫内外,另有约一成,去向极其隐晦,经三次以上中转,最终消失于凤阳府境内。凤阳,乃帝乡,‘淮右’核心。”
凤阳!帝乡!资金最终流向这里,意味着什么?沈涵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这已不仅仅是贪腐,更可能牵扯到皇室旧部、乃至更敏感的历史遗留问题!怪不得陛下当初对“淮右布衣”的线索选择冷处理!
周算盘的到来,不仅带来了更关键的数据分析,更像是一剂强心针,注入了这孤军奋战的馆驿。他的算盘,就是这迷雾中最可靠的指南针。
当周算盘换好衣服,吃了一碗经过严格检验的热汤饼后,精神恢复了不少,立刻要求投入工作。沈涵将目前掌握的完整暗账抬到了他的面前。
看到那几口大箱子里码放整齐的“真账本”,周算盘的眼中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如同饥饿的旅人看到了珍馐美馔。他二话不说,直接扑到案前,摊开自带的空白算纸,将那柄紫檀木算盘擦拭得油光锃亮,随即,那熟悉而急促的算盘声便再次响彻书房,甚至压过了窗外的雨声。
这一次,算盘声不再局限于扬州一隅,而是将京城的背景数据、凤阳的模糊线索,与扬州暗账的每一笔记录进行着疯狂的碰撞与校验。
时间在算珠的疾响中悄然流逝,烛火燃尽又续上。沈涵和吴愣子等人皆屏息守在旁边,不敢打扰。
突然,周算盘的手指猛地停住,算盘声戛然而止!
他抬起头,眼镜后的双眼布满血丝,却闪烁着洞察真相的锐利光芒,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大人!找到了!暗账中代号‘丙叁’的流水,与京城‘永昌合记’三年前一笔不明巨额支出的时间、数额完全吻合!而京城那笔支出,经属下此前推演,有七成可能,用于购买一批由内官监流出、最终登记在江夏侯名下的一座京郊皇庄田契!还有,流向凤阳的那部分资金,其周转模式,与胡惟庸案中部分海外走私利润的洗钱路径,高度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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