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涵踏出宫门,那身沾染了谨身殿阴寒与龙涎香气的官袍,在初夏渐盛的日光下,并未感到多少暖意,反而觉得肩上的担子又沉了几分。
皇帝的意志很明确,支持也很坚定,但这恰恰意味着,接下来的每一步都不能踏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那些在扬州案中利益受损的势力,绝不会甘心引颈就戮。
他没有直接回稽核文牍处衙门,而是绕道去了城西的一处僻静院落。这里是吴愣子养伤的地方,也是目前相对安全的据点之一。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新叶的沙沙声。吴愣子半靠在院中树下的躺椅上,胸口缠着的白色绷带依然显眼,但脸色比刚从扬州回来时好了不少,眼神也恢复了往日的锐利。他见到沈涵进来,挣扎着要起身。
“躺着别动。”沈涵快走几步按住他,自己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仔细看了看他的气色,“伤处恢复得如何?”
“大人放心,皮糙肉厚,死不了。”吴愣子咧嘴笑了笑,露出两排白牙,但笑容牵动了伤口,让他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就是整天躺着,骨头都快生锈了。前晚那几个毛贼,还不够活动筋骨的。”
提到前夜的刺杀,沈涵眼神一冷:“毛指挥使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吴愣子收敛了笑容,低声道:“毛爷派人传过话,刺客用的兵刃是军中制式,但磨损严重,来源很杂,难以追查具体归属。尸体上也找不到任何标识。动手的应该是死士,或者被重金收买的亡命徒。线索……暂时断了。”
沈涵并不意外。对方既然敢在京城动手,自然不会留下明显的把柄。“断了就断了吧,狐狸尾巴,总会再露出来的。当务之急,是确保三司会审万无一失。你这几日安心养伤,但也要警醒些,我担心他们狗急跳墙,还会对咱们的人下手。”
“大人放心,只要我吴愣子还有一口气在,绝不让那些宵小近您的身!”吴愣子拍着胸脯保证,随即又皱眉道,“就是……周大哥那边,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提到周算盘,沈涵的心也揪了一下。周算盘心思缜密,是稽核处的灵魂人物,他若在,三司会审的数据攻防战,沈涵能多七分把握。如今他远在扬州养病,安危未卜……
“我已经去信扬州,请毛指挥使加派人手护卫,也托他寻访名医,务必让算盘早日康复。”沈涵叹了口气,“眼下,我们只能靠自己了。”
在吴愣子处稍坐片刻,叮嘱了一番,沈涵便起身返回稽核文牍处衙门。
衙门里的气氛,比往日更加凝重肃杀。每个人走路都带着风,低声交谈时眼神里都透着警惕。扬州一案,让这个新成立的衙门真正见识了官场斗争的残酷,也淬炼出了一股同仇敌忾的锐气。
沈涵刚在自己的值房坐下,还没来得及喝口茶,门外就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大人!”一名书吏推门而入,脸色有些发白,手中捧着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函,“方才有人从门缝里塞进来的。”
沈涵眉头一皱,接过信函。信封很普通,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纸。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一行歪歪扭扭、显然是刻意伪装的字迹:
“周书吏病危,扬州恐有变,速决!”
沈涵的瞳孔骤然收缩,捏着信纸的手指瞬间绷紧,指节泛白。
周算盘病危?!
他猛地站起身,在值房里踱了两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封信来得蹊跷,目的不明。是真有知情者冒险示警?还是对手的毒计,想调虎离山,扰乱他的心神,甚至引他离开京城?
“送信的人呢?”他沉声问道。
“没……没看到人,发现时信就在地上了。”书吏惶恐地回答。
沈涵挥挥手让他退下,独自盯着那行字,心绪翻腾。周算盘呕血昏迷他是知道的,太医也说过需要静养,但“病危”二字,还是让他心惊肉跳。如果这是真的……他不敢想下去。如果这是假的,对方此举,阴险至极!
无论如何,必须立刻核实!
他快步走到书案前,铺开信纸,准备亲笔写信给仍在扬州的赵四,让他不惜一切代价确认周算盘的状况,并加强护卫。同时,也要将此情况密报毛骧,请他动用锦衣卫的渠道查探。
笔刚蘸饱墨,门外又传来了通禀声:“大人,刑部钱侍郎差人送来帖子。”
沈涵动作一顿。刑部侍郎钱正良,是此次三司会审的主审官之一,素以老成持重、不偏不倚着称,但在这种敏感时刻,他的帖子……
“拿来。”
送帖子的是钱府的一个老苍头,态度恭敬,只说自家老爷请沈主事过府一叙,有要事相商,时间定在明日散衙之后。
沈涵接过制作精良的请帖,指尖摩挲着光滑的纸面,心中冷笑。要事相商?在这个节骨眼上,所谓的“要事”,无非是扬州案。钱正良是想提前探探口风?还是受了什么人的请托,来做说客?
他沉吟片刻,对那老苍头道:“回去禀报钱侍郎,沈某定然准时赴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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