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天光未亮,沈涵便已起身。吴愣子执意跟随,虽伤口未愈,仍坚持佩刀护卫在侧。主仆二人沉默地用罢早饭,便乘车前往刑部衙门。
马车行至刑部街口便无法再前进。整条长街已被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和锦衣卫缇骑层层戒严,披甲持锐的军士沿街肃立,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人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出示腰牌,经过重重查验,沈涵被引至刑部大堂旁的一间厢房等候。这里是专门为重要证人准备的休息之处,此刻却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吴愣子按刀立于门外,如同一尊沉默的门神。
沈涵没有带任何卷宗。那些数字、账目、关联、证据链,早已在他脑海中反复推演过无数遍,如同烙印般清晰。他闭上眼,调整着呼吸,将纷杂的思绪沉淀下去,只留下最核心的指控逻辑和最关键的证据节点。
堂外,渐渐传来了人声。那是前来观审的各级官员,按照品级鱼贯而入,在堂下指定的位置站定。低语声、咳嗽声、官靴踩踏地面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沉闷的背景音。所有人都知道今日这场大审的非同小可,气氛凝重而微妙。
“铛——!”
一声清脆的云板响,压下了所有的杂音。大堂内外瞬间鸦雀无声。
随即,刑部侍郎钱正良、大理寺卿陈迪、都察院左都御史严震直,三位主审官身着庄严的官袍,面色肃穆,从后堂缓步走出,依次在那象征着司法权威的巨大公案后落座。钱正良居首,脸色比前几日在自家府上时更加憔悴,但眼神却透着一股不得不为之的决然。陈迪面容清癯,目光平静,看不出喜怒。严震直则眉头微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带人犯——江夏侯周德兴、内官王瑾上堂!”
堂下衙役一声高喝,声震屋瓦。
沉重的镣铐声由远及近,每一步都像是敲在众人的心头上。很快,两个身影在如狼似虎的衙役押解下,出现在大堂门口。
周德兴虽身着囚服,手脚戴着重镣,但腰杆却依旧挺得笔直,花白的头颅微微昂起,脸上纵横交错的皱纹里刻满了桀骜与不甘。他踏入大堂,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目光扫过堂上三位主审,扫过堂下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最后,落在了侧方厢房的方向,似乎能穿透门板,看到里面的沈涵。那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怨毒与杀意。
而跟在他身后的王瑾,则完全是另一番模样。他面色惨白如纸,原本养尊处优显得富态的身躯,此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佝偻着,几乎是被衙役半拖半架着前行。他不敢抬头,眼神涣散,嘴唇不住地哆嗦着,官袍下摆甚至能看到可疑的湿痕,显然是吓得不轻。
两人被按着跪在堂下。
钱正良深吸一口气,一拍惊堂木,声音沉浑:“堂下所跪,可是原江夏侯周德兴,司礼监随堂太监王瑾?”
周德兴冷哼一声,算是应答。王瑾则是一个哆嗦,带着哭腔道:“是……是奴婢……”
“尔等可知罪?”钱正良依照程序问道。
“罪?”周德兴猛地抬起头,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蛮横,“老夫追随陛下起兵,大小百余战,身上刀伤箭创无数,这侯爵之位,是老夫用血、用命换来的!如今竟被区区小吏构陷,跪于此地,何罪之有?!”
他竟是直接否认,态度强硬至极!
王瑾则伏在地上,涕泪横流:“奴婢……奴婢冤枉啊!奴婢在宫中谨守本分,从未敢与外官交通,定是……定是有人陷害奴婢!”
钱正良脸色一沉,正要开口,侧厢房的门被推开,沈涵稳步走出。
刹那间,所有的目光,惊疑、审视、同情、敌视……如同无数道无形的射线,瞬间聚焦在他一人身上。
沈涵恍若未觉,他走到堂中,先向三位主审官躬身行礼,然后转向周德兴与王瑾,目光平静无波。
“犯官周德兴,王瑾。”沈涵的声音清晰而稳定,不高,却足以让大堂内外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你二人声称无罪,声称构陷。好,那今日,沈某便当着三位大人的面,与你们一一对质,用这扬州盐运司一册册、一摞摞的账本,用这一笔笔、一项项的铁证,告诉你,告诉天下人,尔等所犯,是何等滔天大罪!”
他没有急于抛出具体罪证,而是先定下基调,将这场审判牢牢锚定在“数据”与“证据”的基础上。
周德兴梗着脖子,怒视沈涵:“黄口小儿!休得在此狂吠!老夫的功绩,岂是你能诋毁的?!”
沈涵毫不理会他的叫嚣,转向三位主审官,拱手道:“三位大人,扬州盐政贪腐一案,其核心在于利用职权,系统性贪墨朝廷盐税,并勾结盐商,贩卖私盐,中饱私囊。所有罪行,皆记录于盐运司正账、暗账及各关联盐商、漕帮账册之中,环环相扣,铁证如山。下官请求,当堂呈验关键证物,并传召相关证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喜欢大明博弈请大家收藏:(m.zjsw.org)大明博弈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