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德兴被赐自尽、王瑾被杖毙的消息,如同腊月里的冰凌,迅速冻结了京城表面的一切议论。茶楼酒肆里,往日高谈阔论的士子官员们,如今提及“扬州”、“盐案”、“稽核”等字眼时,都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
奏章雪片般飞入通政司的景象戛然而止,那些抨击稽核处权限的弹章仿佛一夜之间消失了。
一种诡异的平静笼罩下来。
但这平静之下,是更深的暗流。勋贵集团遭受重创,兔死狐悲之余,更多的是对稽核处的忌惮与敌视。文官集团中,虽有不少人对铲除贪官拍手称快,但周德兴公堂上那“第二锦衣卫”的指控,如同种子般落入心田,在某些角落悄然生根。宫内宦官更是人人自危,行事愈发谨小慎微。
稽核文牍处衙门,成了这漩涡的中心。
衙门口车马明显稀少了许多,往日里借着公务之名前来打探、攀交情的各色人等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形的疏离与审视。衙门内的书吏们外出办事,能明显感觉到其他衙门官员态度上的微妙变化——客气,甚至带着一丝敬畏,但那客气背后,是难以逾越的距离感。
沈涵对此心知肚明。他召集全体属官,神色平静如常。
“诸位,”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而略带紧张的面孔,“扬州一案,仰赖陛下圣明,赖诸位同心协力,终使巨蠹伏法,案情得雪。此乃我稽核处立足之根本,亦是陛下整肃吏治决心之明证!”
他先定下基调,肯定成绩,凝聚人心。
“然,”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今我稽核处身处风口浪尖,誉满天下,谤亦随之。外界或有非议,或有忌惮,或有疏离,此乃常情,不必惶恐,更不必愤懑。”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等行事,上秉天心,下依律法,中凭数据。只要我等自身立得正,行得端,账目查得清,证据拿得稳,便无惧任何流言蜚语!从今日起,所有人收起浮躁,埋首案牍。扬州案后续关联账目,需继续深挖细查;各部署日常审计,需一如既往,甚至要更加严格、更加精细!我们要用更多的‘铁证’,更扎实的‘数据’,让所有质疑者无话可说,让陛下看到,稽核处非为一时之功,实为国之干城!”
这番话语,如同定心丸,驱散了众人心头的不安,重新点燃了斗志。
“谨遵大人教诲!”众人齐声应诺,眼神重新变得专注而坚定。
就在衙门内部重新凝聚之际,宫中的赏赐也到了。来的依旧是那位传过口谕的中年太监,身后跟着几个捧着托盘的小内侍。
赏赐不算特别丰厚,无非是些金银锞子、宫缎、笔墨纸砚,但代表的意味却非同小可。这是皇帝在公开表态,是对稽核处此番功劳的肯定。
“沈主事,陛下说了,尔等此番辛苦了。望尔等戒骄戒躁,再接再厉。”太监宣读完赏赐名录,脸上带着程式化的笑容。
“臣等叩谢陛下天恩!定当竭尽全力,以报圣恩!”沈涵领着众人恭敬谢恩。
然而,在那太监转身离去时,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极快地说了一句:“陛下还问,周书吏的伤,何时能返京履职?稽核处,离不开他那把好算盘啊。”
沈涵心中猛地一凛。皇帝这话,看似关心下属,实则是在询问周算盘的状态,以及……他脑中那些关于扬州、关于“凤阳”的未及梳理清楚的线索!皇帝希望周算盘尽快回来,将那些危险的线索彻底厘清、掌控,或者……封存。
“请公公回禀陛下,周书吏伤势已有起色,待其能经得起舟车劳顿,臣即刻安排其返京。”沈涵谨慎地回答。
那太监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赏赐的到来,如同一剂强心针,让稽核处上下士气大振。但沈涵却感到肩上的压力更重了。皇帝的关注,既是动力,也是悬顶之剑。
下午,沈涵亲自带队,前往户部核查一批漕运相关的账目。这是例行审计,却在户部衙门口,遇到了一点小小的“意外”。
负责接待的户部郎中,态度极其客气,手续却办理得异常“严谨”和“缓慢”。一会儿说管钥匙的主事临时有事外出,一会儿又说需要某位员外郎的副署用印,来回折腾了近一个时辰,才得以进入库房调阅账册。期间,那户部郎中始终赔着笑脸,口称“按规矩办事”,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但那无形的拖延与阻碍,却真实存在。
沈涵面色平静,并未动怒。他知道,这是潜规则的反弹,是官僚体系对稽核处这种“异类”本能的反感和软抵抗。你皇帝可以杀人立威,但下面具体办事的人,有无数种方法让你不那么顺畅。
他耐着性子,直到所有手续办妥,进入库房后,立刻指挥手下书吏高效工作,用精准的指令和娴熟的技巧,迅速锁定目标账册,开始核查。他的专业和效率,反而让那一直陪同的户部郎中脸上有些挂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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