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上暗格的那一刻,沈涵心中那份因构思宏大蓝图而激荡的情绪,渐渐沉淀下来,转化为一种更为冷静、更具韧性的决心。他坐回书案前,铺开一张新的宣纸,提笔蘸墨,却并未书写奏疏,而是开始罗列清单。
清单的顶端,写着“《物料基准新则》推行示范事项”。下面,则分门别类,列出了工部、兵部、礼部等几个衙门中,涉及物料采购、核销最频繁,也最容易出现浮冒贪墨的具体事项。
比如工部,他圈定了“京城官署岁修物料采买”与“河工石料、柳梢采购”两项。兵部则选了“卫所军械日常维护耗材”与“驿站马匹草料、豆料供给”。礼部则是“祠祭署各类祭品采买”。
这些都是看似琐碎、不起眼,但累积起来数额巨大,且与基层吏治、民生实际息息相关的事务。以往,这些款项的核销,多凭经验、惯例,甚至主事官员的一句话,其中可操作的空间极大。
沈涵的策略很明确:集中稽核处的精干力量,选取这几个关键领域,严格按照《物料基准新则》的规定,进行一轮彻底的、无死角的“样板审计”。不仅要查出问题,更要梳理出一套清晰、可行、让其他衙门难以推诿的标准化操作流程。
他要让所有人看到,遵循新则,非但不是麻烦,反而能提高效率、堵塞漏洞、保护官员自身不被胥吏蒙蔽!
“来人。”沈涵沉声道。
一名值守的书吏应声而入。
“传我命令,让各处暂停非紧急核查,将所有精通物料核算、熟悉各部流程的人手集中起来。另外,去请王主事(指另一位精通工部事务的属官)过来。”沈涵快速吩咐道。
“是,大人!”
很快,稽核处衙门内,刚刚因扬州案了结而稍显松弛的气氛再次紧绷起来,但这一次,目标更为集中,行动也更为精准。
沈涵亲自带队,首先选择了工部,切入点便是“京城官署岁修物料采买”。他没有大张旗鼓地兴师问罪,而是以“协助工部厘清基准,便于后续核销”为由,带着精干团队入驻了工部营缮清吏司。
工部的官员起初依旧带着惯有的推诿和软抵抗,搬出各种“惯例”、“特例”试图模糊处理。但沈涵及其团队有备而来,他们不再纠缠于口头争论,而是直接调取原始采购单据、仓库入库记录、工匠领用清单,一笔一笔地与《物料基准新则》上的标准品类、规格、价格进行比对。
过程枯燥而繁琐,但效果显着。
不过三五日,便查出了数笔明显不符合基准的采购:以次等青砖冒充上等青砖报销,普通桐油按光油价格入账,甚至虚报工匠用工数量……涉及金额虽不算巨大,但桩桩件件,证据确凿,记录在案。
沈涵并未立刻上奏弹劾,而是将核查结果整理成一份清晰明了的报告,附上所有证据副本,直接摆在了工部营缮司郎中的案头。
那郎中看着报告上罗列的数据、比对表格以及无可辩驳的单据证据,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额头上冷汗涔涔。他想辩解,却发现任何借口在如此细致的数据面前都苍白无力。
沈涵平静地看着他,开口道:“李郎中,非是沈某刻意刁难。这《物料基准新则》乃陛下钦定,旨在划一标准,杜绝浮冒。此番核查,并非为了追究哪位同僚的责任,而是为了帮助工部,也是帮助各位大人,理清账目,堵塞漏洞,避免被下面办事的胥吏蒙蔽,将来酿成大错,追悔莫及。”
他语气缓和,却字字千斤:“若依新则办理,品类、规格、价格皆有章可循,核销时一目了然,既可省去许多无谓的争执,也能让各位大人远离嫌疑,专心政务。何乐而不为呢?”
那李郎中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长叹,拱手道:“沈主事……所言极是。是……是下官等未能深刻领会陛下圣意与新则精髓,今后……定当严格依新则办理。”
沈涵点了点头,让属下将一份梳理好的、针对工部岁修物料的“标准化采购与核销流程建议”留给了李郎中。
离开工部时,沈涵能感觉到,那些工部官员看他们的眼神,少了几分之前的抵触与戒备,多了几分复杂,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这种敬畏,并非源于对权力的恐惧,而是对那种能够将一切模糊地带都照得清清楚楚的“数据力量”的本能忌惮与折服。
初战告捷,沈涵如法炮制,又在兵部、礼部选取的领域进行了类似的“样板审计”。过程虽有波折,但结果大同小异。在无可辩驳的数据和标准化流程面前,原有的那套“惯例”和“人情”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消息很快在京城各部衙门中悄然传开。稽核处不再仅仅是那把令人畏惧的“刀”,更开始展现出一种能够帮助各部门理清内部事务、甚至保护官员的“镜”与“尺”的作用。虽然依旧有人不满,但公开的、激烈的抵抗明显减少了。许多中下层官员,尤其是那些本身并不想贪墨、却苦于旧例难改或被胥吏挟制的官员,开始私下里研究、甚至主动询问《物料基准新则》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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