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砚和骆刚退下后,值房内并未沉寂太久。沈涵并未如他吩咐下属那般去休息,而是重新坐回案前,摊开了那张勾勒着无形网络的宣纸。
墨迹纵横,人名、地名、线索相互勾连,中心依旧是那四个字——“不止淮西”。
对手的网织得太大,太密,仅在边缘探查,永远无法触及核心。孙淼的死,黑石口的森严,都表明对方拥有极强的反侦察能力和决断力。继续按部就班,很可能在找到决定性证据前,自己这边先被对方找到破绽,或者,陛下那边失去了耐心。
他需要变“守静”为“主动”,不是鲁莽地强攻,而是精心设计,投下一块石头,惊动潭底的鱼,让它们自己动起来,在游动中露出破绽。
这块“石头”必须选得巧妙。既要能触及对方的痛处,引起足够重视,又不能直接暴露己方的最终目的和掌握的核心情报。要让他们慌,但不能让他们狗急跳墙;要让他们动,从而观察其动向,捕捉新的线索。
他的目光在网络上逡巡,最终落在了“富源铁矿”这个名字上。
这是目前查到的,物料“消失”链条相对清晰,且地理位置最靠近黑石口,关联性极强的一个点。更重要的是,它已经“关闭”,在官方层面是个“死矿”,动它,不会立刻引发对现有利益格局的直接冲击,却足以敲山震虎。
一个计划在沈涵脑中逐渐成形。
次日,一份由稽核处签发的、格式严谨的咨文被送往工部虞衡清吏司。咨文以“核验近年矿冶关闭流程,完善物料核销章程”为由,提请调阅北直隶地区,特别是迁安县“富源铁矿”自申报关闭前一年至注销期间的所有物料采买、库存、核销及匠户安置的原始档册副本,并要求“尽可能详备”。
理由冠冕堂皇,符合稽核处职能,甚至带着点不讨喜的、吹毛求疵的官僚作风。它没有直接指向黑石口,没有提及任何“消失”的物料,只是对一个已经完结的、看似微不足道的旧案进行“例行”复核。
但这块石头,被沈涵精准地投了出去。
消息几乎在第一时间就传到了该听到的人耳中。
京城,某处隐秘的宅邸内。烛光摇曳,映照着几张神色凝重的脸。
“稽核处突然要查‘富源’的旧账?沈涵想干什么?”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压抑的怒气。
“说是完善章程,狗屁!”另一人嗤道,“早不完善晚不完善,偏偏在这个时候?王瑾倒了,周德兴栽了,孙淼刚‘意外’身亡,他就来查一个已经关闭的小铁矿?这绝不是巧合!”
“莫非……他查到了‘富源’和黑水溪那条线?”有人忧心忡忡。
“不可能!那条线做得极其干净,所有经手人都是单线,最后那批料子更是‘无影无踪’,他凭什么查?”先前那低沉声音反驳,但语气中透着一丝不确定。
“沈涵此人,不可常理度之。扬州案时,谁又能想到他能从一堆烂账里揪出周德兴?”一个一直沉默的老者缓缓开口,声音沙哑,“他此举,试探之意多于确证。他在怀疑,但没有实据,所以用这种方式来敲打我们,想让我们自乱阵脚。”
“那我们现在该如何?难道就任由他查?‘富源’的账虽然做得干净,但若真让他们盯住不放,难保不会查出些蛛丝马迹!”
老者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不能让他查下去。但也不能硬拦,那样更显得我们心虚。”
“您的意思是?”
“他不是要查账吗?给他!”老者冷声道,“不过,给他一份‘该给’的账。虞衡清吏司里,我们的人知道该怎么做。让那份账目看起来天衣无缝,甚至……可以主动‘暴露’一两个无伤大雅的小问题,显得更真实。同时,给迁安县那边递话,所有知情人的嘴,都给老夫闭紧了!尤其是当年经手‘变卖’和‘安置’的那些人,让他们暂时离开,或者……永远闭嘴。”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给黑石口传信,近期所有活动降至最低,夜间炉火全部遮蔽,锻造声能停则停。运送补给间隔拉长,路线变更。我们要让沈涵即使怀疑,也什么都抓不到!”
“是!”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一张无形的网,也开始针对沈涵这块“投石”悄然收缩。
稽核处这边,王砚很快便收到了工部送回的有关“富源铁矿”的档册副本。他立刻组织人手核对,结果却令人有些意外——账目清晰,流程完整,甚至连之前发现缺失的那笔五百斤铁料变卖款项,也“找到”了对应的、略显模糊但印信齐全的府库入库凭证副本。整套资料,除了个别无关紧要的书写瑕疵,几乎挑不出毛病。
“大人,他们反应很快,而且……把账补上了。”王砚向沈涵汇报,语气中带着一丝挫败。
沈涵却似乎并不意外,反而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补上了?那不是更好吗?”
“更好?”王砚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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