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的缇骑在夜色中无声穿梭,如同织就了一张死亡之网。
名册上的名字被一个个勾去,诏狱深处,原本关押李文的囚室周围,迅速被新的、身份各异的“重犯”填满。商贾、小吏、武官……平日里或许毫不相干的人,此刻却因那本从密室搜出的名册,被拴在了同一根死亡的绳索上。
恐慌,如同投入静潭的石子,涟漪最初只在最核心的圈层扩散,但很快便无法抑制地向外蔓延。
次日清晨的皇极殿,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许多官员明显睡眠不足,眼神飘忽,彼此间的目光接触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与难以言说的惊惧。
缺席早朝的官员数量,也比平日多了不少,那些空着的位置,如同无声的墓志铭,昭示着昨夜发生的一切。
朱元璋高踞御座,神情冷硬如铁,对下方的暗流汹涌视若无睹,只按部就班地处理着日常政务,对昨夜之事只字不提。
但这种刻意的沉默,反而比任何雷霆震怒都更令人胆寒。所有人都明白,风暴正在积累,皇帝的沉默,只是在等待最终清算的时刻。
稽核处值房,成了这场无声风暴中一个异常忙碌的节点。
沈涵肩伤未愈,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却处于一种高度紧绷的亢奋状态。他坐镇中枢,面前摊开着京城舆图与各方汇集来的名单、卷宗。
王砚负责与锦衣卫衙门对接,核对抓捕人员信息与初步口供。进展迅速,却也令人心惊。
名单上的人员,大多对自身参与的“生意”(如物料转运、资金过手)供认不讳,但一旦问及黑石口、密室兵甲、乃至更高层的指使者,便纷纷噤若寒蝉,或推说不知,或闪烁其词。
显然,他们深知,承认贪墨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若牵扯进谋逆,便是万劫不复。
“大人,这些人嘴巴都很紧,尤其是那几个低阶武官,受过刑也不肯吐露幕后之人。”王砚面带忧色,“看来对方层级分明,下层人员根本接触不到核心。”
沈涵并不意外。若如此轻易就能攀咬出背后主使,对方也不可能潜藏如此之久。“无妨,先将他们各自负责的环节、往来人员坐实。积羽沉舟,这些旁证积累起来,同样能形成足够的压力。”
他的目光转向骆刚:“密室那边情况如何?”
骆刚低声道:“按陛下吩咐,所有物品已清点造册,兵甲、旗帜均已记录在案。密室也已恢复原状,加派了双倍人手,伪装成巡更兵丁,日夜看守。目前……尚无任何人试图接近。”
沈涵点了点头。皇帝布下的这个饵,需要耐心。“继续守着,尤其是夜间,不能有丝毫松懈。”
他揉了揉眉心,感到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临深履薄的警惕。
对手经营多年,树大根深,绝不可能只有名册上这些底层和执行者。
李文在狱中守口如瓶,名册上的人员不敢攀咬,都说明那张保护网依然存在,甚至可能就潜伏在如今看似平静的朝堂之上。
“淮西那边有消息吗?”沈涵问。永丰仓被封,淮安府乃至整个凤阳府,此刻想必已是风声鹤唳。
“有,”王砚连忙道,“我们的人传回消息,永丰仓封仓后,仓内几名核心书吏试图自尽,被看守拦下。地方上几位致仕的淮西籍老臣,近日皆称病不出,府邸戒备森严。另外……漕运上,有几艘本该抵达淮安的粮船,在封仓令下达前,突然改变航向,不知所踪。”
“不知所踪?”沈涵眼神一凛,“查!务必找到那几艘船的下落!船上装的,恐怕不只是粮食那么简单!”
对手正在多线应对,京城抓人,淮西掩盖,甚至可能还在转移最后的资源。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
就在这时,一名胥吏匆匆而入,呈上一份密信:“大人,通政司那边转来的,没有署名。”
沈涵接过,拆开火漆,里面只有薄薄一张纸,上面用潦草的字迹写着一行字:
“深潭有蛟,非一网可尽。当心暗流反噬。”
没有落款,字迹仓促,仿佛在极度紧迫的情况下写成。
沈涵瞳孔微缩。这已经是第二次收到类似的匿名警告了!上一次是提醒他都察院的动向,这一次……“深潭有蛟,非一网可尽”?是在暗示对手的核心仍未触及?而“暗流反噬”……
他猛地站起身,对骆刚道:“立刻加强稽核处,以及你我家眷的护卫!尤其是夜间,巡逻人手加倍!”
骆刚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大人是担心……”
“狗急跳墙,什么都做得出来。”沈涵沉声道,“我们断了他们的财路,毁了他们的工坊,如今又在抓捕他们的核心人员,他们绝不会坐以待毙。之前的刺杀未能得手,下一次,可能会更加疯狂,目标也可能不仅是我一人。”
皇帝的屠刀已然举起,锦衣卫正在挥砍,但他这个最先发现秘密、引导方向的人,无疑也成了对方恨之入骨、必欲除之而后快的目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在这最后的清算时刻,来自黑暗中的反扑,恐怕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酷烈。
这潭水,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浑。如今网已撒下,却不知最终捞起的,会是怎样的巨物,又或者,撒网之人,是否会先被潭底的暗流吞噬。
沈涵转过身,目光重新变得坚定:“按计划行事,加紧审讯,盯紧密室,追查漕船!我们要在对手的反扑到来之前,拿到足够定鼎的证据!”
值房内众人齐声领命,气氛肃杀。他们都知道,最终的决定性时刻,正在一步步逼近。而他们每一个人,都已置身于这深潭漩涡的最中心。
喜欢大明博弈请大家收藏:(m.zjsw.org)大明博弈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