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涵走出宫门时,天色依旧墨黑,距离黎明尚有一个多时辰。
夜风一吹,浸透冷汗的后背泛起阵阵凉意,却让他因面圣而高度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下来。
他没有回稽核处,而是径直转向了锦衣卫镇抚司衙门。
持有皇帝口谕,他一路畅通无阻,甚至在衙门口就见到了早已得到通知、穿戴整齐等候在此的蒋瓛。
这位锦衣卫指挥使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眼中深藏的锐利显示出他已然明了事态的严重性。
“沈大人,里面说话。”蒋瓛言简意赅,将沈涵引入一间绝对僻静的签押房,屏退左右。
“蒋指挥,陛下有旨。”沈涵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正题,将面圣经过和朱元璋“密查西苑”的旨意低声传达。
蒋瓛听完,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在腰间的绣春刀刀柄上摩挲。
即便以他执掌锦衣卫、见惯风浪的心性,听到要彻查宫禁,尤其是可能涉及皇室成员或顶级内宦的谋逆大案,心头也不由得沉重如山。
“西苑……”蒋瓛缓缓吐出两个字,目光幽深,“范围不小,关联的宫殿、衙署、人员错综复杂。陛下既要铁证,又要密查,这分寸,不好拿捏。”
“正因如此,才需蒋指挥鼎力相助。”沈涵沉声道,“锦衣卫在宫中人手眼线,远非稽核处能比。明面上的巡查、警戒,需得蒋指挥安排妥当,既不能打草惊蛇,又要为我们暗中的核查提供掩护。”
“这是自然。”蒋瓛点头,“人员方面,我会挑选绝对可靠、家世清白、与各宫苑无甚关联的得力干将,交由骆刚统一调遣,名义上可加强宫禁巡查,实则配合你们行动。一应物证传递,由我的人直接经手,确保不出纰漏。”
有了蒋瓛这番保证,沈涵心中稍定。
锦衣卫这台庞大的国家机器一旦开动,其效率和渗透力是惊人的。
“当务之急,是找到突破口。”沈涵摊开一张简化的宫苑布局图(更详细的图籍非他们所能持有),指向西苑区域,“暮鼓楼信号指向这里。李文呓语中的‘娘娘’,也最可能居住于此区域。还有那黑衣人所用的信号方式,绝非寻常,宫内必然有对应的接收点和人员。”
蒋瓛指着图上几处:“西苑范围不小,包括太液池、琼华岛、以及几处先帝和前元时期留下的旧殿阁,如今有些住着太妃,有些闲置,也有些是内官监、司设监等衙署的库房或工坊。若要细查,需得有个由头。”
“由头……”沈涵沉吟,“即将到来的中元节祭典如何?以此为由,核查各宫苑防火、排查隐患、清点器物,乃是常例,不易引人怀疑。”
蒋瓛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此法甚妥。中元节祭典由内官监、司设监等协同操办,核查相关场所名正言顺。即便查到一些不相干的地方,也可借口规制所限,需统一排查。”
两人又仔细推敲了人员调配、联络方式、应急方案等细节,直至窗外天色微明。
“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安排人手。”蒋瓛站起身,恢复了那副冷峻的指挥使模样,“沈大人,宫闱之内,步步杀机,望你好自为之。若有异动,以保全自身和证据为先。”
“多谢蒋指挥。”沈涵拱手,他知道蒋瓛此言非虚。
离开锦衣卫衙门,沈涵立刻返回稽核处。王砚和骆刚早已等候多时,眼中布满血丝,显然一夜未眠。
沈涵将面圣结果与蒋瓛的部署迅速告知。
“太好了!有陛下明旨,有蒋指挥配合,咱们就能放开手脚了!”骆刚闻言,精神大振,摩拳擦掌。
王砚则要谨慎得多:“大人,即便如此,风险依旧极大。我们的对手在宫内经营日久,根深蒂固,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核查之名虽好,但对方若早有防备,恐怕也难以查到核心证据。”
“所以,我们要双管齐下。”沈涵目光锐利,“明面上,依靠蒋指挥的人,以中元节核查之名,对西苑相关区域进行排查,吸引注意,敲山震虎。暗地里……”
他看向骆刚:“你挑选几个机灵可靠、身手好的弟兄,扮作小内侍或杂役,利用核查时的混乱,重点盯住几个关键位置:一是能与暮鼓楼遥相呼应、适合发出火光信号的高点;二是内官监下属,可能接触到军械制作或特殊物资的库房、工坊;三是……几位可能符合‘娘娘’身份的太妃或前朝妃嫔所居宫殿的外围。记住,只在外围观察人员往来、物资进出,绝不可轻易潜入,以免中伏。”
“明白!”骆刚重重点头。
“王砚,”沈涵又转向副手,“你坐镇此处,协调各方信息。将我们之前掌握的所有线索,尤其是涉及宫内人员、物资流向的,再进行交叉比对,寻找我们可能忽略的细节。同时,与蒋指挥那边保持紧密联络,确保物证传递链条绝对安全。”
“是,大人。”
任务分派下去,稽核处这台精密的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每个人都清楚,他们正在执行的,是一场建国以来前所未有的宫廷密查,对手隐藏在最深的阴影里,而他们,则手持皇帝赐予的微弱烛火,试图照亮那黑暗的核心。
皇权特许,先斩后奏之权,带来的并非快意,而是沉甸甸的责任与危机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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