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开饭时间了。
巷子口的“王氏饭馆”亮起灯时,城市已沉入一片喧嚣后的疲惫里。暮色粘稠,路灯昏黄的光晕勉强撕开一小片暖色,落在油腻腻的玻璃门和褪了色的招牌上。油烟是这里最顽固的住客,日复一日,浸透了桌椅板凳,也浸透了我陈年的围裙和手掌纹路。此刻,锅里正爆着蒜末和干辣椒,那呛人又热烈的香气,是向夜色发出的开张信号。
门轴一声滞涩的呻吟,带进一阵裹着暑气的风。我抬眼,是那对熟面孔。男人穿着件洗得发白、领口略有些松垮的藏蓝色T恤,女人则是件半旧的碎花短袖衫,两人手里都提着鼓鼓囊囊的塑料袋,像是刚采购归来。脸上都挂着薄汗,鬓角微湿,却挡不住眉眼间的笑意。
“来来,老位置!”女人声音爽利,带着点掩不住的乡音尾调,把几个袋子往靠墙那张最不起眼的方桌上一撂。男人紧跟其后,放下东西,目光习惯性地扫过略显油腻的桌面。
“好嘞,王姐,张哥,稍坐。”我扬声应着,手里的动作没停。油烟机轰鸣,掩盖了大部分他们随后的低语,只捕捉到女人几声清脆的笑,像夏日冰凌撞在碗沿上。男人脸上带着纵容又有些无奈的笑意,低声说了句什么,便转身,身影利落地穿过几张空桌,推门又融入了门外渐深的暮色里。
女人对此习以为常。她熟门熟路地走到保鲜柜前,弯下腰,目光在那些码放得整整齐齐的蔬菜格子里逡巡。她的手指甲修剪得很短,指节处有不易察觉的薄茧,挑选时动作却带着一种家常的、不容置疑的利落。两根顶花带刺的黄瓜,一把水灵碧绿的鸡毛菜,一块纹理分明的猪里脊,几枚圆滚滚的土鸡蛋……她一边挑,一边隔着玻璃对我吩咐:“来来,黄瓜拍一个,清爽点!鸡毛菜清炒,里脊肉切丝配青椒爆炒,鸡蛋嘛…炒个香椿!前两天你进的那批香椿苗还有吧?就馋这口!”
“有呢王姐,放心!”我麻利地记下,心里盘算着灶上的安排。她挑菜的样子专注而满足,仿佛这不是在拥挤油腻的小饭馆,而是在自家后院的菜畦旁。男人不在,她脸上那层家常的、略带点絮叨的烟火气便毫无保留地流露出来。
等她心满意足地选好菜回到座位,我的锅已经烧热,油滋啦作响,等待着食材的献祭。厨房的烟火交响乐正式开场。拍黄瓜的脆响,菜刀与砧板急促的亲吻,肉丝滑入热油时那声短促而欢快的爆鸣,还有香椿苗那独特的、带着山林气息的浓郁芬芳……各种声音和气味交织,是“王氏饭馆”最富生命力的背景音。
就在里脊肉丝裹着油亮的酱汁出锅装盘时,门轴又响了。男人回来了。他走得有点急,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手里拎着的东西,瞬间成了昏暗灯光下最引人注目的焦点——一只印着老字号“刘记”红字的透明塑料袋,里面是红亮油润、堆得冒尖的辣卤鸡爪和鸭脖,旁边还挤着几个饱满圆润、表皮泛着诱人光泽的大芒果。另一只手则提着个印着便利店Logo的塑料袋,两瓶贴着时尚标签、瓶身设计花哨的网红啤酒在里面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喏,”男人把东西一股脑堆在女人面前的小桌上,声音带着点微喘的笑意,“你要的‘刘记’鸡爪,他家今天鸭脖看着也不错,顺手带了点。还有这芒果,老板说是树上熟的,甜得很。”他拿起那两瓶花里胡哨的啤酒,瓶盖在桌沿轻轻一磕,“砰”地一声,淡金色的酒液带着细密的白沫涌了出来,他熟练地倒满两个一次性塑料杯。
女人眼睛亮晶晶的,毫不掩饰那份欢喜,伸手就拈起一只红亮的鸡爪,顾不得烫,张嘴就咬下一小块软糯的胶质,满足地眯起眼:“嗯!就他家这味儿,卤得透,辣得够劲儿!”她吮吸着指尖的汤汁,又用另一只手推了推芒果,“快,削一个,馋死我了!”那语气熟稔又带着点娇嗔,仿佛回到了少女时代。
男人也不多话,拿起一个最饱满的芒果,从裤兜里摸出一把随身携带的折叠小水果刀。刀锋在昏黄灯光下闪过一道微光,熟练地绕着果核旋下果肉,再切成整齐的小块,推到她面前的小碟子里。女人立刻捏起一块,黄澄澄的果肉汁水丰盈,她满足地送入口中,脸颊鼓鼓囊囊,嘴角沾着点金黄的汁液。男人看着她,笑了笑,自己也拿起一只鸭脖慢条斯理地啃起来。
很快,我炒好的菜也一一端上了桌:翠绿油亮的清炒鸡毛菜,酱香浓郁的青椒肉丝,黄绿相间、香气扑鼻的香椿炒蛋,还有那一大盘拍得恰到好处、淋着蒜泥香醋的黄瓜。小小的方桌瞬间被丰盛的色彩和诱人的香气填满,如同一个微缩的、热气腾腾的宴席。
啤酒杯轻轻碰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塑料声响。他们开始边吃边聊。起初,是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语速快得像家乡山涧奔流的小溪。我端着刚炒好的回锅肉经过邻桌,零星的字眼不经意飘进耳朵。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饭店真实见闻录请大家收藏:(m.zjsw.org)饭店真实见闻录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