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村边那条浑浊的河,裹挟着泥沙和枯枝败叶,不紧不慢地向前流淌。林素云依旧是那个林素云,像一只骄傲的、羽毛光鲜的鹤,昂首挺胸地行走在尘土飞扬的村庄里。她的“臭”,依旧是她的标签,她的口头禅。集市上新鲜的活鱼虾,她路过时必定要掩鼻皱眉,仿佛那是最污秽不堪的东西;谁家煮了咸肉咸鱼,飘出的香味飘进她家院子,也总能引来她几声清晰的、带着强烈优越感的抱怨。
变化发生在一个初冬的早晨。霜很重,村口的老槐树枝条上挂满了晶莹的霜花,太阳还没完全露脸,空气干冷干冷的,吸一口,鼻腔都冻得发疼。我裹着破旧的棉袄,缩着脖子去村头代销店帮家里打酱油。远远地,就听见一阵低沉有力的轰鸣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那不是我们村里那些冒着黑烟、突突作响的拖拉机或小四轮的声音,这声音更浑厚,更有力量感。
一辆巨大的、墨绿色的解放牌大卡车,像一头威风凛凛的钢铁巨兽,正缓缓驶过村口狭窄的土路,卷起一阵阵呛人的尘土。卡车最终在离老槐树不远、相对宽敞点的路边停了下来。驾驶室的门“哐当”一声打开,跳下来一个男人。
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住了,酱油瓶子攥在冰凉的手里,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那个从钢铁巨兽肚子里钻出来的人。
他可真高啊!比村里最高的男人还要高出半个头。穿着一身半旧的、沾着油污的深蓝色工装,却一点不显邋遢,反而衬得他肩宽背阔,像一棵挺拔的杨树。他摘下了头上同样沾着油渍的鸭舌帽,露出一头浓密的、微微卷曲的黑发。他抬起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随意地抹了一把脸,大概是想擦掉长途驾驶的疲惫。就在他抹脸的那一下,清晨稀薄的阳光恰好落在他脸上——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鼻梁很高,嘴唇的线条清晰有力,下巴上冒着一层青色的胡茬。最要命的是那双眼睛,眼窝有点深,眼珠是浅褐色的,像上好的琥珀,在初冬清冷的晨光里,显得格外明亮,甚至带着点野性的不羁。他活动了一下脖子和肩膀,骨骼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那动作充满了男性蓬勃的力量感。然后他四下看了看,大概是在寻找水源或者询问路径,目光扫过我这边时,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只觉得那目光像带着热度,能穿透我破旧的棉袄。
他就是赵志刚。这个名字,连同他那张刀劈斧凿般英俊的脸和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瞬间像烧红的烙铁,烫进了我们村每一个看到他的大姑娘小媳妇的心里,当然,也毫无悬念地,烫进了林素云的眼里。
就在赵志刚跳下车,活动着筋骨,目光扫视着这个陌生村落的时候,那扇崭新的、深绿色的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林素云走了出来。
她今天显然精心打扮过。身上那件平时上班才舍得穿的、掐腰的藏青色呢子外套,此刻熨烫得一丝不苟。乌黑的头发没有像往常那样随意地挽在脑后,而是梳成了两条光溜溜的麻花辫,垂在胸前,辫梢还系着两朵小小的、鹅黄色的绒线花。脸上似乎也抹了点什么,显得比平日更加白皙光洁,嘴唇上那点樱桃红也格外醒目。她手里端着一个搪瓷盆,盆沿冒着丝丝热气,像是要去倒水。
然而,她的脚步在门口顿住了。她的目光,像被磁石牢牢吸住一般,精准地投向了路边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那一刻,我清晰地看见,林素云脸上那层仿佛焊上去的、永远拒人千里的冰壳,瞬间融化了!不是缓慢地消融,而是像被滚烫的烙铁猛地烫了一下,哗啦一下碎裂、坍塌、消失无踪!她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挑剔和冷漠、仿佛覆着薄冰的眼睛,此刻像被投入了两颗烧得正旺的炭火,骤然亮了起来,迸发出一种我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灼热的光彩。那光彩里混杂着惊讶、欣赏,还有一丝毫不掩饰的、近乎痴迷的亮光。她端盆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甚至下意识地微微挺直了脊背,下巴颏儿依旧习惯性地抬着,但那弧度里,少了几分惯常的倨傲,却多了一种想要极力展现什么的刻意。
赵志刚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站在院门口、打扮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年轻女人。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晰的惊艳和兴味。他朝她露出了一个笑容,牙齿很白,在初冬清冷的空气里晃眼。那笑容爽朗、直接,带着点长途司机的江湖气和不加掩饰的男性魅力。
喜欢饭店真实见闻录请大家收藏:(m.zjsw.org)饭店真实见闻录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