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是服装厂。裁剪车间。计件工资,多劳多得。我去了。车间里巨大的缝纫机轰鸣声震得人耳膜发疼,空气里飘满了细碎的布屑纤维,吸进鼻子里呛得难受。灯是惨白的,照得人脸色发青。手指很快就被针扎破,被布料磨出水泡,火辣辣地疼。”
她摊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如今保养得宜,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但在柔和的灯光下,仔细看去,指腹和靠近虎口的掌缘处,仍能看到几处极其细微的、颜色比周围略深的痕迹——那是经年累月的硬茧消退后留下的印记,如同无声的勋章。
“钱不多,但能按时拿到手。我白天在车间里像个机器一样拼命踩缝纫机,手指磨破了就缠上胶布。晚上回去,默默已经睡了。王阿婆总说:‘小默乖,就是睡梦里总喊妈妈。’”苏晚晴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但很快被她压了下去。
“我抱着他,看着他熟睡的小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振宇,那时候你在做什么?”她忽然抬起眼,看向周振宇,目光锐利,带着一丝审视。
周振宇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那段记忆,对他而言同样是刻骨的耻辱和煎熬:
“我……”他的声音干涩沙哑,“我像个见不得光的老鼠。债主暂时被稳住,但我知道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我躲在那个破旅馆里,门窗紧闭,窗帘拉得死死的。白天不敢开灯,怕被人发现。听着外面街上的车水马龙,感觉……自己像个死人。”他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恨!恨那些落井下石的人!恨自己没用!像个废物一样,要老婆去当嫁妆,去工厂里受苦!我对着墙壁砸拳头,砸得满手是血……”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后来,是晚晴托人带进来的那本旧书。”
“书?”苏晚晴微微蹙眉,眼中闪过一丝困惑。
“对。”周振宇点头,眼神变得深邃,“一本破烂的、不知道谁丢在旅馆角落的《市场营销案例》。封面都掉了。我……实在受不了那种等死的窒息感了。我把它捡起来,拍掉灰。开始是胡乱翻,后来,是真的看进去了。那里面讲一个濒临倒闭的罐头厂,怎么靠一个点子起死回生……”他的眼中燃起一点微光,那是绝境中看到一丝缝隙的求生欲。
“白天,我像做贼一样,去图书馆查资料。躲在最角落的位置。晚上,就趴在旅馆那张油腻腻的小桌子上写写画画。画那些五金件的结构图,算成本,想出路……我不敢去找晚晴,怕给她惹麻烦,也……没脸见她。只能托人,把省下来的一点点钱,还有……还有我画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图,偷偷塞给她。”
记忆的碎片在两人之间拼凑,还原出那段晦暗时光里无声的接力:
苏晚晴结束了一天疲惫的工作,从王阿婆手里接过熟睡的默默。王阿婆总会神秘兮兮地塞给她一个折得小小的纸包,压低声音:“小苏,你男人托人送来的。”纸包里,有时是几张皱巴巴的零钱,有时是几张画满了各种零件草图、写满了密密麻麻算式的粗糙纸张。
在昏暗的、只有几瓦白炽灯泡的筒子楼房间里,苏晚晴把默默放在小床上盖好。她坐在吱呀作响的小木桌旁,就着微弱的光线,仔细地看着那些图纸。手指抚过那些熟悉的、属于周振宇的笔迹,那些看似异想天开的改造方案和成本核算。疲惫的身体里,似乎又生出了一点力气。她把钱小心收好,把图纸抚平,压在枕头下面。
有时候,图纸的空白处,会有一行极小、极潦草的字迹:“晚晴,保重。等我。”或者只有一个简单的、画得歪歪扭扭的笑脸。
那是黑暗隧道里,彼此传递的微弱萤火。
“后来呢?”苏晚晴轻声问,目光依旧停留在周振宇脸上。
“后来……”周振宇的眼神变得锐利而坚定,“我拿着那些图纸和想法,像赌徒一样,去找了一个以前合作过、还有点交情的小老板。在他厂子门口堵了他三天。他一开始根本不见我,觉得我是疯子。后来,大概是烦了,也可能是被我那份近乎偏执的劲头给震住了,答应给我个机会。前提是,东西必须达到他的要求,而且,没有预付款,交货验收合格才结账。”
“我几乎是不眠不休。在那个小老板厂子一个废弃的角落,用人家淘汰下来的旧机器,自己动手改。手被铁屑割破,被焊花烫伤,都是常事。脑子里就一个念头:成了,就能让晚晴和默默过得好一点;不成……那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苏晚晴静静地听着,仿佛看到了那个在废弃车间里,与冰冷的钢铁和飞溅的焊花搏斗的、孤独而倔强的身影。她膝上的诗集,似乎也染上了那段铁与火的温度。
“第一批货,做出来了。”周振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送去那天,我推着借来的破三轮,车上盖着油布。手心全是汗,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那小老板叼着烟,漫不经心地掀开油布,拿起一个零件,用卡尺量,翻来覆去地看……车间里机器的轰鸣声震耳欲聋,我什么都听不见,只死死盯着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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