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开饭时间了,今天讲述一位妈妈和孩子的故事。
傍晚的空气滞重而粘稠,弥漫着廉价餐厅特有的油腻气息。劣质油脂在铁板上反复煎炸的刺啦声,食客们含混不清的嘈杂交谈,还有角落里那台老式空调苟延残喘的嗡鸣,所有声音混杂着、膨胀着,像一团浸透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塞满了我的耳朵,堵得人心慌意乱。
我坐在硬邦邦的塑料椅子上,后背硌得生疼,目光空洞地扫过面前杯盘狼藉的桌面。一盘油汪汪的炒青菜蔫头耷脑,几片肥腻的回锅肉可怜巴巴地蜷缩在盘底,还有那碗几乎没怎么动过的米饭,在惨白的节能灯管下泛着冰冷的、令人毫无食欲的光泽。胃里一阵阵地翻搅,不是因为饥饿,而是某种更深、更钝的、沉甸甸压在心口的疲惫。
视线不由自主地投向对面那张空出来的椅子。椅面上还留着一点被粗暴挪动时蹭上的油渍,刺眼得像一道新鲜的伤口。几分钟前,我的大女儿林晓还坐在那里。就在刚才,我当着另外两个年幼孩子的面——七岁的儿子小辉和五岁的女儿小雨,对着她劈头盖脸地数落开了。
“你看看你这次月考的成绩单!数学跌成什么样了?物理更是一塌糊涂!林晓,你心里到底有没有点数?”我的声音尖锐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拉扯神经,“成天就知道抱着你那破手机!吃饭看,走路看,睡觉前还在被窝里偷偷看!它能帮你考上高中吗?能吗?”
她当时一直低着头,筷子尖无意识地在碗里戳着那几粒米饭,肩膀绷得紧紧的,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那是一种无声的抵抗,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沉默。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袖口已经磨起了毛边。那一刻,我胸口的火气像是被浇了一桶油,烧得更旺了。我猛地拔高了声调,手指几乎要点到她的鼻尖:“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不服管教是吧?我看你是……”
“砰!”
一声脆响,粗暴地撕裂了周围的喧嚣。
不是碗碟摔碎的声音。是她,林晓,猛地将手里那双一次性竹筷狠狠拍在油腻的桌面上。竹筷瞬间弹跳起来,又无力地滚落,一根掉在汤碗里,溅起几滴浑浊的油汤,另一根直接滚到了地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周围几桌的食客都停下了动作,好奇或探究的目光齐刷刷地扫射过来,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在我裸露的皮肤上。小辉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小脸煞白,嘴一瘪,“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小手紧紧抓住我的衣角。小雨则完全呆住了,圆溜溜的眼睛里盛满了惊恐,看看我又看看姐姐空出来的位置,小身子微微发抖。
林晓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粗糙的水泥地面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她终于抬起了头。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点稚气和倔强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冰冷的、陌生的东西——是愤怒,是屈辱,是某种被彻底点燃后决绝的火焰。她的嘴唇抿成一条惨白的直线,微微颤抖着,眼眶红得厉害,却没有一滴眼泪掉下来。她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也没有看被吓哭的弟弟妹妹,只是死死地盯着门口的方向,仿佛那里是她唯一能逃离的出口。
然后,她猛地一转身,瘦削的脊背挺得笔直,带着一股撞破南墙也不回头的狠劲,像一颗被用力掷出的石子,决绝地冲出了这家令人窒息的快餐店。油腻的玻璃门被她用力推开,又在她身后重重地弹回门框,发出“哐当”一声闷响,震得门框上积年的灰尘簌簌落下。
那扇还在微微震颤的玻璃门,成了她留给我的最后画面。门外是逐渐暗淡下来的城市暮色,华灯初上,车灯汇成流动的星河。而她那个穿着旧校服的、单薄又挺直的背影,就这样迅疾地融入了那片冰冷的光流之中,消失不见。
世界似乎安静了一秒,只剩下小辉撕心裂肺的哭声和小雨压抑的、小小的抽噎。周围那些粘稠的目光依旧缠绕在身上,带着无声的评判和窥探。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疲惫感瞬间攫住了我,像沉船坠入深不见底的海沟,连挣扎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好了,好了,不哭了,小辉乖……”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手臂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但还是机械地伸过去,想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儿子揽进怀里。我的目光空洞地扫过桌面,扫过那两根孤零零的、沾着油污的筷子,扫过林晓刚才坐过的位置……
目光猝然定住。
在桌子靠近墙壁的狭小缝隙里,在刚才她坐的那张椅子腿旁边,一个巴掌大的、深蓝色的方形物体,正安静地躺在油腻的地面上。屏幕朝下。
是她的旧手机。那个用了快三年、屏幕边缘早已布满蛛网般细密裂纹、反应慢得像蜗牛爬的老旧智能机。她一直抱怨它卡顿,缠着我换新的,我总说等考好了再说。刚才她冲出去时动作太大,这旧手机不知怎么从她那件校服外套那总是塞得鼓鼓囊囊的口袋里滑了出来,掉在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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