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低点。”他走到我面前,声音低沉。
我顺从地低下头。他拨开我汗湿的头发,对着我额头上红肿的包,小心翼翼地喷了几下。一股浓烈的、刺鼻的云南白药喷雾味道弥漫开来。凉凉的药雾接触到肿胀火辣的皮肤,带来一丝短暂的缓解。
“手。”他又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我伸出左手。他撕开棉签包装,用棉签蘸了点喷壶里的药液,然后轻轻揭开我手腕上那圈已经湿透、边缘翻卷的白色胶带。当红肿溃烂、渗出液体的伤口完全暴露在闷热的空气中时,连张姐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王叔的动作异常小心。他屏住呼吸,用蘸了药液的棉签,极其轻柔地擦拭着伤口边缘的污垢和渗液。棉签碰到伤口时,那尖锐的刺痛让我身体不受控制地一颤,牙关紧咬。
“忍着点。”王叔头也没抬,声音低沉,手上的动作却更加轻柔了。他擦得很慢,很仔细,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擦干净后,他又对着伤口喷了一层薄薄的药雾。
清凉的药液覆盖在火辣辣的伤口上,疼痛似乎真的减轻了一点点。
“这活,今天你别干了。”王叔把药喷壶和剩下的棉签塞回我手里,语气斩钉截铁,“去前面,找个靠窗的角落坐着,吹吹风,缓一缓。”他指着通往前厅的门帘,“碗放着,等会儿再说。”
我攥着那个小小的药喷壶,塑料壳上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热。抬起头,撞上他的目光。那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严厉,只剩下一种深沉的、让人心头莫名发酸的疲惫和无奈。他挥挥手,像赶走一只烦人的苍蝇:“快去!别在这杵着碍事!”
我没再坚持,默默地转身,掀开那油腻厚重的门帘,走进了相对凉爽、明亮一些的前厅。喧嚣的人声扑面而来,带着一种奇异的陌生感。我找了个最角落、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是午后燥热的街道,行人匆匆。额头的包还在隐隐作痛,手腕上的清凉感下,是伤口持续的灼热。我靠在冰凉的塑料椅背上,看着窗外刺眼的阳光,第一次觉得,这闷热的前厅,竟比后厨舒服了千百倍。手里那个小小的绿色喷壶,成了唯一真实的存在。
夏日的暴雨来得毫无征兆,却又声势浩大。傍晚时分,天幕像是被一只巨大的手骤然撕裂,铅灰色的云层翻滚着压下来,白昼瞬间变成了昏沉的黄昏。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如同密集的鼓点,疯狂地砸在饭店的玻璃窗上、铁皮雨棚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噼啪”声。狂风裹挟着雨水,粗暴地抽打着一切,窗外很快变成了一片白茫茫的水世界,街道瞬间成了湍急的河流。
后厨的闷热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雨带来的湿气压得更加沉重。我正埋头对付水池里最后一摞油腻的盘子,手腕上的伤口在胶带和药雾的双重保护下依旧传来阵阵闷痛。就在这时,那隔绝前后空间的油腻门帘被一股大力猛地掀开,带着外面的冷风和湿气。
我妈像一阵裹着雨水的旋风卷了进来。她没打伞,头发被雨水淋得紧贴在额角,几缕发丝还在往下滴水。身上那件半旧的碎花衬衫肩膀和后背湿了一大片,深色的水渍正在蔓延。她脸色铁青,嘴唇抿成一条严厉的直线,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后厨里扫视了一圈,瞬间就锁定了站在水池边的我。
“陈默!”她声音又尖又急,带着一种被压抑的怒火和焦虑,轻易盖过了窗外的暴雨声和厨房的嘈杂,“走!跟我回家!马上!”她几步就冲到我跟前,不由分说,湿漉漉的手一把抓住我同样沾着油污和水渍的胳膊,那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
我猝不及防,被她拽得一个趔趄,差点撞到旁边的碗碟架。手腕的伤口被这粗暴的动作狠狠一扯,剧痛让我“啊”地叫出了声,脸色瞬间煞白。
“妈!你干什么!”我试图挣脱,声音因为疼痛和惊愕而发颤。
“干什么?你看看这都几点了?外面下这么大雨!”我妈根本不看我痛苦的表情,她的声音又高又尖,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家里的练习册你翻了几页?上次月考物理多少分自己心里没数?暑假是让你补课赶上去的!不是让你在这破地方瞎混、给人家当免费劳力的!浪费时间!走!跟我回家复习功课!今晚必须把那套物理卷子做了!”她一边吼着,一边更加用力地把我往门口拽,根本不顾我手腕的剧痛和脚下湿滑的地砖。
后厨里瞬间安静下来。炒菜的大师傅忘了翻锅,张姐拿着抹布僵在原地,都愕然地看着这突然爆发的冲突。只有窗外的暴雨声更加疯狂地喧嚣着。
就在我被我妈拽着,踉踉跄跄快要被拖到门口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像一堵墙,无声无息地挡在了那扇油腻斑驳、通向风雨的后门前。
是王叔。他不知何时摘了围裙,只穿着那件汗湿的深蓝色旧T恤。他刚从灶台那边过来,身上还带着一股浓烈的油烟味。他站在门口,挡住了外面肆虐的风雨,也挡住了我妈的去路。厨房昏黄的灯光打在他脸上,映出他紧锁的眉头和紧绷的下颌线。他的眼神不再是平日里的温和或疲惫,而是像淬了火的铁,沉甸甸的,带着一种冰冷的、压抑的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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