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奶杯里的白色液体缓缓下降。小姑娘喝得很慢,仿佛每一口都在汲取着对抗痛苦和恐惧的力量。终于,杯底只剩下了浅浅一层。她停了下来,红肿的嘴唇离开了杯沿,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一点解脱的微颤。
她依旧没有抬头看她的父亲,仿佛那个暴君般的存在已经被她隔绝在了自己的小世界之外。她的目光低垂着,落在自己放在腿上的、紧紧攥着的小拳头上。那拳头攥得那么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柔软的肉里。几秒钟的沉默,像在积蓄最后一点勇气。
然后,一个极其细微、带着浓重鼻音、因为刚才的哭泣和呛咳而沙哑不堪的声音,轻轻地响了起来,微弱得如同叹息,却清晰地穿透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爸爸……”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和喉咙里残留的辛辣与哽咽搏斗,“……我舌头……麻了……”
这声音太轻,太弱,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猝不及防地劈进了死水般的空气里。
老头正要把一块裹满了暗红辣油的豆腐塞进嘴里的动作,骤然定格!筷子尖悬停在张开的嘴边,那块豆腐摇摇欲坠。
他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巨大的力量狠狠击中!整个人瞬间僵直在椅子上,如同变成了一尊粗糙的石雕。他脸上的愠怒、阴沉、还有那习惯性的高高在上,在零点几秒内被一种极其陌生的、混杂着惊骇和难以置信的空白所取代。
他猛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脖子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那双浑浊的、惯于投射命令和不满的眼睛,此刻死死地、一眨不眨地钉在了女儿的脸上——准确地说,是钉在了女儿那两片依旧红肿、微微外翻、像熟透樱桃般胀起的嘴唇上!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老头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一层死灰般的苍白迅速覆盖了他布满皱纹的皮肤。他死死地盯着女儿红肿的嘴唇,瞳孔在眼眶里剧烈地颤抖、收缩,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又像是被一段尘封多年、血淋淋的记忆猛地攫住了咽喉!
那眼神……充满了惊涛骇浪般的恐惧、难以置信的痛苦,还有一种……瞬间被击穿的、深入骨髓的……绝望的熟悉感。
我的心脏猛地一沉,几乎停止了跳动。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个几乎被我遗忘的细节碎片,毫无预兆地、带着冰冷的寒意,猛地刺进了我的脑海深处!
那是好几年前了。也是一个夏天,天气闷热得如同蒸笼。店里没什么人,快打烊的时候,一个女人急匆匆地抱着个小女孩冲了进来,女人急得满头大汗,语无伦次地喊:“老板!老板有冰吗?快!快给我点冰!孩子过敏了!”
那小女孩,大概也就七八岁,被她妈妈紧紧抱着,小脸通红肿胀,尤其是嘴唇,肿得老高,像两根香肠,亮晶晶的,看着就吓人。她闭着眼睛,呼吸急促,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小手无力地抓着妈妈的衣襟。
我当时也慌了神,赶紧从冰柜里铲了一小盆冰块递过去。那女人手忙脚乱地用毛巾包了冰块,小心翼翼地敷在女儿肿胀的嘴唇和脸颊上,嘴里不停地哄着:“囡囡不怕,囡囡不怕……妈妈在……敷上冰就好了……马上就不痒不麻了……”
那个痛苦地闭着眼、嘴唇红肿亮胀的小女孩的脸……那个焦急万分、不停安抚女儿的女人焦急的脸……
此刻,竟与眼前这白发老头瞬间失魂落魄、死死盯着女儿红肿嘴唇的神情……在记忆的底片上,诡异地、惊心动魄地……重合了!
那个被女人抱在怀里、嘴唇过敏肿得老高的女孩……难道就是……?
一个冰冷而清晰的答案,带着宿命般的残酷,在我心底轰然炸响:是亡妻!他死去的妻子!那个小女孩,是他和亡妻的女儿!而他亡妻当年过敏时的样子,那肿胀的嘴唇,成了他此刻眼中无法摆脱的恐怖幻影!
老头依旧僵在那里,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泥塑木雕。他死死地盯着女儿红肿的嘴唇,眼神空洞,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另一个时空里同样痛苦肿胀的面容。他的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刚才那种掌控一切的暴戾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被巨大恐惧和回忆击垮后的、摇摇欲坠的脆弱和茫然。那只悬停在嘴边、夹着辣油豆腐的筷子,终于无力地垂落下来,豆腐“啪嗒”一声掉在油腻的桌面上,溅开一小片暗红的油渍。
小姑娘似乎也被父亲这突如其来的、如同鬼魅附体般的巨大变化吓住了。她捧着空了大半的牛奶杯,忘记了放下,也忘记了害怕,只是睁着那双依旧湿润、却带着困惑的大眼睛,茫然地看着父亲那张瞬间褪尽血色、写满惊骇和痛苦的脸。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分一秒地爬行。
老头那双死死盯着女儿嘴唇的眼睛,终于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齿轮般,艰难地转动了一下。空洞的目光从女儿红肿的嘴唇,移到了她依旧盛着惊惧和茫然的脸上,再缓缓地、一寸寸地扫过她小小的身体,最后,定格在她手中那只装着残余牛奶的玻璃杯上。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饭店真实见闻录请大家收藏:(m.zjsw.org)饭店真实见闻录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