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州城破的狂潮,冲垮了城门,却撞进了更深的血肉磨盘。
洞开的城门后,并非溃散的坦途,而是一条被刻意经营过的死亡长廊。街道狭窄,两侧是焦黑塌陷的民房残骸,瓦砾断梁堆积如山,只留下一条勉强容三人并行的扭曲通道。通道上方,幸存的屋顶和两侧高耸的断墙后,淮南军的箭矢、燃烧的火油罐、磨盘大的碎石,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
冲在最前面的梁军士兵瞬间成了活靶子!惨叫声、肉体被砸烂的闷响、火焰吞噬人体的噼啪声瞬间填满了这条通向地狱的入口!尸体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般倒下,迅速堵塞了狭窄的通道。后续的士兵被堵在门口,在头顶落下的死亡之雨和脚下不断增加的尸体间进退维谷,士气从狂喜的高峰瞬间跌入绝望的深渊。
“顶住!不准退!督战队!”王茂章冷酷的声音通过层层传令兵嘶吼着传来,如同催命的符咒。后方,督战队的钢刀已然出鞘,寒光闪闪,指向任何胆敢后退的士兵。
徐天站在尸骸堆砌的城门“山巅”,冷眼看着下方炼狱般的景象。城门洞开带来的短暂优势,在徐温精心布置的巷战绞肉机面前,显得如此脆弱。他左肩的枪伤和虎口的崩裂传来阵阵钻心的抽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烟和血腥的灼烧感。但他眼中的火焰并未熄灭,反而在炼狱的映照下燃烧得更加冰冷、锐利。
“丙字都!下尸山!清通道!”徐天嘶哑的吼声压过混乱的喧嚣。他率先沿着那滑腻冰冷的尸坡滑下,杜仲、石头和另外三名浑身浴血、几乎站立不稳的丙字都士兵紧随其后。他们是撞开城门的锥子,此刻,他们必须成为疏通这死亡血管的刮骨刀!
脚下的地面不再是泥土,而是粘稠的血浆、破碎的脏器、和还在微微抽搐的残肢断臂混合而成的沼泽。每一步都深陷其中,发出令人作呕的噗嗤声。头顶,致命的“雨”从未停歇。
“盾!举盾!”杜仲用残存的左臂勉强举起一面从尸体旁捡起的破盾,嘶声怒吼。石头和另外两人也慌忙举起能找到的任何遮挡——残破的门板、凹陷的锅盖、甚至一具相对完整的尸体!
“噗噗噗!”箭矢和碎石砸在简陋的“盾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一个士兵举着的门板被一块燃烧的滚石砸中,瞬间碎裂燃烧,火星和碎片溅了他满脸,惨叫着扑倒在地翻滚。
“别管他!往前推!”徐天眼神冰冷如铁,骨朵锤的木柄末端,那根沾满脑浆和碎肉的“人签”铁环,被他当作撬棍和钉锤,狠狠插进一具堵住通道的淮南军尸体腋下,用尽全身力气向后猛撬!“把尸体!往两边垒!清出通路!”
没有工具,没有时间。丙字都残存的几人,连同后面被堵得发疯、急于寻找生路的梁军士兵,在死亡的鞭策下,爆发出了野兽般的凶性。他们像一群在血泥中打滚的鬣狗,用手刨,用脚踹,用肩膀顶,用武器撬!将一具具尚有余温或早已冰冷的尸体,如同肮脏的砖石,疯狂地推向通道两侧的瓦砾堆!
一条由新鲜尸体和血泥铺就的、仅容一人弯腰通行的“血槽”,在无数双手的疯狂挖掘下,硬生生从尸山血海中“犁”了出来!代价是不断有人被头顶落下的死亡收割,尸体又成为新的“砖石”…
“冲!快冲!”通道疏通的瞬间,后面被堵住的梁军如同决堤的洪水,红着眼睛,踏着新垒起的尸墙,嚎叫着涌向城内!
徐天没有跟着人潮前冲。他靠在冰冷滑腻的断墙后喘息,仅存的丙字都士兵围拢在他身边,每个人都如同从血池里捞出来,眼神疲惫却凶光未泯。杜仲捂着肋下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血水从指缝间不断渗出。石头脸色惨白如纸,肩膀中箭处被简单捆扎,依旧在渗血,他死死抱着只剩三支箭的皮囊。
“队正…往哪走?”杜仲喘息着问。城内杀声震天,火光处处,如同巨大的迷宫和熔炉。
徐天抹了把脸上的血污,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混乱的战场,最后定格在光州城中心方向——那里矗立着一片相对完整、有着高大围墙和了望塔楼的建筑群,即使在浓烟中也显得鹤立鸡群。节度使府!徐温的老巢!也是王茂章必取的目标!
“徐温在那儿!”徐天指向那片建筑,声音斩钉截铁,“丙字都的账,还没算完!王帅要他的脑袋,我们要他的命!”他晃了晃手中那根沾满血肉的“人签”铁环,冰冷的金属在火光下反射着怨毒的光泽。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刻骨的仇恨和赤裸裸的目标。残存的丙字都士兵眼中,疲惫被更深的戾气取代。他们像一群受伤的狼,沉默地跟在徐天身后,贴着断壁残垣的阴影,避开大股厮杀的人流,如同毒蛇般向着城市的心脏——节度使府潜行而去。
越靠近中心,巷战越惨烈。街道稍宽,却布满了层层叠叠的街垒。用装满泥土的麻袋、巨大的磨盘石、拆下的房梁、甚至层层叠叠的尸体垒砌而成。街垒后面,淮南军的抵抗更加有组织,箭矢、飞梭、钩镰枪、燃烧的火罐,从每一个意想不到的角落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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