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烈的药味混杂着腐臭,沉水香早已压不住这死亡的气息。王茂章仰卧在层层锦被之中,蜡黄干瘪的脸颊深深凹陷,眼珠浑浊无光,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牵动着后背那处溃烂流脓、深可见骨的巨大疽疮,带来一阵阵令人窒息的剧痛。他感觉自己像一截被虫蚁蛀空的老木,正在无可挽回地朽烂下去。
“大…帅…”心腹幕僚跪在榻前,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手中捧着一份刚从申州运抵的“粮饷”清单,以及…几样“样品”。
清单上,墨字刺眼:陈粮(多有霉变)三万石,劣铁(杂质斑驳)一万五千斤,旧损弩箭(箭头锈蚀、箭杆开裂)十万支。旁边地上,随意丢着几把锈迹斑斑、几乎一掰就断的刀片,几支箭头歪斜的弩矢,还有一捧灰黑发霉、散发着异味的粟米。
“这…这就是徐天…送来的?”王茂章的声音如同破风箱拉动,嘶哑得不成调子,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那堆破烂,胸膛剧烈起伏。
“是…是…”幕僚头垂得更低,“徐防御使附有文书,言…言申州初定,流民嗷嗷,府库空竭,为解大帅之忧,已是刮地三尺,倾尽所有…恳请大帅…体恤下情…”他战战兢兢地复述着张谏那字字泣血、句句哭穷的“陈情”。
“倾…尽…所…有?!”王茂章猛地挣扎着想要坐起,却牵动了背后的毒疮,痛得他浑身痉挛,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噗——”一口滚烫的黑血毫无征兆地喷溅在锦被上,触目惊心!
“徐天!竖子!安敢如此辱我!!”他目眦欲裂,枯瘦的手指死死抠住床沿,指节因用力而青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怨毒、屈辱、被彻底轻视玩弄的暴怒如同毒火,瞬间烧穿了他最后的心防。
那堆朽烂的“粮饷”,比千军万马的刀锋更狠毒地捅进了他残存的尊严里!他王茂章,纵横沙场半生,竟在垂死之际,被一个他视作棋子、召之即来的边将,用一堆破烂垃圾,狠狠践踏在泥里!
“咳咳…呃啊!”剧烈的咳嗽混合着背疽钻心的疼痛,让他蜷缩成一团,意识在剧痛与狂怒中渐渐模糊。汴梁的冷眼,杨吴的虎视,部将的离心…此刻都不及申州送来的这堆朽物,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他强弩之末的生命之柱。
弥留之际,他仿佛看到徐天那张年轻、冰冷、带着讥诮的脸在眼前晃动,耳边似乎响起那根冰冷“人签”破空而来的尖啸…
汴梁,枢密院。
熏风带着御苑荷花的甜腻气息,却吹不散堂内阴沉的算计。赵岩一身紫袍,斜倚在铺着冰簟的胡床上,指尖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他面前,恭敬地站着刚从寿州快马赶回的亲信。
“…王茂章病入膏肓,行营内一片愁云惨雾,医官言,恐…就在旬日之间了。”亲信低声禀报,“申州徐天,倒是‘尽心竭力’,解送了一批粮秣军械至寿州,只是…”他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鄙夷,“皆是陈粮霉粟,锈铁朽木,不堪大用。王茂章见之,当场呕血,病情愈发沉重了。”
“哦?”赵岩眉头一挑,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将玉佩轻轻放在案上,“倾尽全力…就送了些朽烂玩意儿?这徐天,是当真穷得揭不开锅了,还是…存心要气死王茂章?”他端起冰镇的酸梅饮,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
“属下观其文书,字字泣血,言申州流民遍地,府库空空如也,为筹措此批物资,已是竭泽而渔…”亲信斟酌着词句。
“竭泽而渔?哈!”赵岩轻笑出声,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是示弱,是哭穷,更是…给王茂章上眼药!这小狐狸,心思倒是够毒够滑!”他眼中精光一闪,手指敲击着冰凉的玉案,“王茂章一死,寿州必乱。杨吴岂会放过这个机会?若寿州有失,淮南门户洞开,我大梁南疆危矣…”
他沉吟片刻,脸上笑容渐深,带着一种将猛虎驱入囚笼的从容:“既然徐天如此‘忠心王事’,又‘倾尽全力’为王大帅分忧…不如,就给他个机会!寿、申、光三州,本为一体,唇齿相依。如今王茂章将死,其部群龙无首,与其让杨吴趁乱夺取寿州,不如…顺水推舟,卖个人情给这徐天!”
赵岩起身,踱至窗前,望着宫城方向:“你即刻去拟个条陈,本相要面圣!就说:为固大梁南疆计,当未雨绸缪。申、光二州团练防御使,兼知申州事徐天,忠勇可嘉,连克鹊尾、定南、申州,实乃国之干城。今王茂章沉疴难起,恐有不测。一旦寿州生乱,非徐天不能弹压!莫若陛下天恩浩荡,先行明旨,加徐天虚衔,笼络其心,并明示其有‘绥靖寿州’之权责!
若他徐天真有本事,在王茂章死后迅速掌控寿州乱局,击退杨吴窥伺,那便将寿州一并封给他,让他替大梁牢牢守住这南大门!若他连寿州都拿不下,收拾不了王茂章的烂摊子…哼,那便说明此子徒有虚名,根基浅薄,纵有些许鬼蜮伎俩,亦不足为惧!届时再行处置,易如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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