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能登半岛,海风已浸透骨髓的寒意。铃木家那破败的老屋,在灰沉沉的天幕下,像一具被遗忘的残骸。美和子带着女儿“小夜”回到这里,面对外婆铃木和子那深陷眼窝里锐利如刀的疑虑,如同无形的蛛网,在初次重逢的沉重沉默和压抑的哭泣里,勉强画下了句点。日子终究要碾过这片废墟,继续向前。
看着母亲栖身于这摇摇欲坠、连遮风挡雨都勉强的废墟,看着“小夜”在阴冷潮湿的环境里愈发苍白畏缩,美和子心底那股属于母亲的坚韧和责任感,如同被逼到绝境的老树根,在贫瘠的土壤里再次迸发出力量。东京的繁华与伤痛都已成过往,眼下最重要的,是为这仅剩的家人,撑起一片能遮风避雨的屋檐。
她拿出了那个一直贴身藏着的、薄薄的存折。那是她在东京医院日夜辛苦工作,省吃俭用攒下的一点积蓄,原本是计划给小光未来读书用的。如今,它成了拯救这个濒临崩塌的“家”的最后希望。
“妈,”美和子将存折推到和子面前,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这房子……不能住了。我们用这个钱,把它……修好。”
铃木和子布满老年斑的手指在存折封面上摩挲了一下,那硬纸板的触感冰凉。她抬眼看了看女儿疲惫却异常坚定的眼神,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是惊讶于女儿竟还藏有这点微薄的积蓄,还是诧异于她此刻破釜沉舟的决绝?她沉默良久,目光越过美和子单薄的肩头,投向身后那如同巨大伤疤般的废墟。
海风从断裂的梁柱间穿过,呜咽着,带起几缕腐朽的木屑。外婆和子最终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许。她比谁都清楚这房子的状况,所谓的“修”,其实与重建也相差无几了。那存折上的数字,渺小得让她心口发沉。
工程在一种近乎悲壮的气氛里启动了。闭塞但人情味尚存的能登小渔村,铃木家的动静很快引来了左邻右舍的关注。当得知是离家多年的美和子带着女儿回来,并且要倾尽积蓄翻修这栋几乎成了村里“危房”代名词的老宅时,淳朴的村民们被触动了。
第一个带着丈夫和儿子过来帮忙的是田中太太。她矮胖的身子裹在厚厚的棉袄里,手里还提着半桶刚蒸好的红薯,热气腾腾。“美和子啊,光靠你们娘俩怎么行!这活儿,得大家伙儿搭把手!”她的大嗓门带着海风般的粗粝和暖意。紧接着,村尾的渡边老头扛着他那套油光发亮的老工具箱,踩着木屐笃笃地来了,工具箱里的凿子、刨子随着他的步子叮当作响,像一支古老而坚定的进行曲
。隔壁的渔夫伊藤大叔,刚从海上回来,裤脚还滴着海水,也带着几个年轻力壮的后生加入了进来……甚至一些美和子童年时仅有些模糊印象的叔伯阿姨,也纷纷伸出了援手。他们带来了木头、瓦片、工具,更带来了宝贵的力气和经验。
破败的铃木家老宅前,一时间竟有了些年节般的热闹。
男人们吆喝着,挥汗如雨。沉重的木槌砸向早已松脱的榫卯,发出沉闷的“咚、咚”声,伴随着木料断裂的“咔嚓”脆响,腐朽的梁柱被一根根拆卸下来。新砍伐的杉木带着树脂的清香被抬上肩头,沉重的脚步声在泥地上踏出深坑。锯子拉扯着木料,发出连绵不绝的“嗤啦——嗤啦——”声,锯末像金色的雪片般纷纷扬扬落下。
女人们则忙着清理废墟,搬走断瓦碎木,在临时搭起的简陋棚子下生火,烧水,准备茶水饭食。大铁锅里煮着简单的杂烩汤,咕嘟咕嘟翻滚着热气。叮叮当当的敲打声、锯木声、还有乡音浓重的谈笑声,取代了往日的死寂和海浪的呜咽,给这片废墟注入了久违的生机。
美和子看着眼前这热火朝天的景象,看着邻居们脸上被海风和劳作刻下深深皱纹却绽放着真挚笑容的脸庞,看着他们粗糙的大手挥洒着汗水,连日来积压的绝望和痛苦仿佛被这质朴的温情冲淡了些许。她不停地穿梭在人群中,对着每一个弯腰劳作的身影深深鞠躬,声音哽咽着反复道谢:
“田中阿姨,太感谢您了!还麻烦您带吃的来……”
“渡边伯伯,辛苦您了!您老当益壮,这手艺村里谁也比不上!”
“佐藤大叔,真是……真是给大家添麻烦了!还耽误您出海……”
她的感激发自肺腑,眼中闪烁着感动的泪光。这份在东京冷漠都市里几乎绝迹的邻里之情,此刻成了支撑她摇摇欲坠心灵的重要力量。她挽起袖子,也加入女人们的行列,帮忙递工具、搬小料、清扫场地,努力想分担些什么。
然而,在这片“和谐”的热闹中,却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始终格格不入。
“小夜”——那个被母亲的恳求下“塑造”出来的女孩,穿着一身明显是男孩款式的旧衣服(美和子还没来得及也没钱购置女孩衣物),深蓝色的布料洗得发白,袖口和裤脚都短了一截。他(她)紧紧地蜷缩在缘廊下尚算完整的一角,远离喧嚣的人群。每当有邻居热情地招呼: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当小光变成了小夜请大家收藏:(m.zjsw.org)当小光变成了小夜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