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登半岛凛冽的寒风渐渐被早春略带暖意的海风取代,时间在无声的煎熬中滑过了小半年。这半年里,美和子和“铃木夜”——她那现在被称之为“女儿”的孩子——如同两只受惊的鼹鼠,深深地藏在母亲铃木和子那间弥漫着鱼腥味和旧时光气息的老屋里。
刚来老家的最初的几周,美和子几乎夜不能寐。任何街角驶来的陌生车辆、任何在门前稍作停留的脚步声、甚至邮差按响隔壁门铃的清脆声音,都能让她惊跳起来,心脏狂跳到几乎窒息。东京那个家,那个曾经属于她和儿子小光的、充满生活痕迹却突然变得恐怖而陌生的家,她连想都不敢想。她只记得那个绝望的清晨,她带着眼神空洞、身体已彻底变成女孩模样的小光,像逃犯一样仓皇离开。她恐惧着社会机构或警方的突然到来——她不知道自己要如何保护总是躲在她身后的,莫名变成了“女儿”的亲生骨肉。
然而,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美和子的心也慢慢地放了下来。
能登半岛偏僻渔村的闭塞,似乎成了她们最好的掩护。这里信息流通缓慢,邻里关系保持着一种疏离的礼貌。除了最初的一段时间里邻居们对这位“带着女儿从东京回来投奔母亲”的铃木家女儿投来几道好奇的目光外,并没有引起什么其他的特别的关注。没有陌生的面孔在附近打探,没有来自东京的询问电话打到母亲家那部老旧的座机上(美和子早已偷偷换掉了自己的手机),甚至连一张寻找失踪儿童的传单都没有飘到这个宁静得近乎停滞的角落。
这份死寂般的“安全”,让美和子悬着的心总算踏实了下来。她也开始产生一丝虚弱的“安心感”——也许,一切只是自己多虑了,东京那边,没有人会为她们母子悄无声息地搬走感到在意。
————
一天晚饭后,美和子正在厨房清洗着沾满鱼鳞的砧板。母亲和子坐在矮桌旁,就着昏黄的灯光,用粗粝的手指修补着一件破旧的衣服。房间里只有海风声和针线摩擦的沙沙声。突然,和子头也没抬,用一种陈述事实般平淡却不容置疑的语气开口,声音像砂纸刮过木头:
“美和子,小夜那孩子,该上去学了吧?”
美和子的手猛地一抖,正在清洗菜刀的她,差点被锋利的刀刃切到手指。她背对着母亲,含糊地应道:“……嗯,是……是啊,该去上学了……”
“哼,”和子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鼻音,手上的动作没停,“整天关在家里,像个什么样子?女孩家,虽然不用像小子那样野,但该懂的道理、该认的字,总得学。我们铃木家的孩子,就算是个丫头,也不能当睁眼瞎。”她的话语里带着根深蒂固的、对女性角色“该有”的模板化期待,以及对“学习”这种最基本权利施舍般的认可。
“丫头”……“女孩家”……这些词像淬毒的针,狠狠扎在美和子心上。她看着水槽里晃动的倒影,仿佛看到了躲在隔壁房间角落里的小光——不,是小夜。她很清楚,这半年来,那个孩子变得沉默寡言了。
他(她)本能地抗拒着外婆强塞过来的、带着蕾丝花边的旧衣服,常常一个人抱着膝盖缩在窗边,望着远处海边礁石上几个光屁股玩水的野小子,一看就是半天,那眼神里有美和子不敢深究的渴望。狭小的老屋,刻板的外婆,无法言说的秘密,像沉重的枷锁,正一点一点扼杀着孩子最后一点生气。
母亲的话,正好提醒了美和子——在这个封闭的小地方,一个适龄孩子长期不出现在学校,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必然引来更多的关注和议论。外婆的疑问只是开始,邻居的闲言碎语、町内会的“关心”……迟早会像潮水般涌来。
但是上学?那就意味着她的孩子小光必须每天、每时、每刻,都要以“小夜”的身份,穿着女装(这几乎是无法避免的),坐在一群真正的女孩中间,学习他早已学过的知识,承受着身份与灵魂撕裂的巨大痛苦……
美和子关掉水龙头,厨房里死一般寂静。她看着自己湿漉漉、微微颤抖的双手。这双手,本是该拿着注射器、精准配药的护士的手,如今却只能用它们开始编织一个个天大的谎言。
她想起了小光(小夜)那双越来越空洞的眼睛,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孤注一掷的勇气猛地攫住了她。
不能再让她的孩子逃避下去了! 为了让她还能像个“人”一样活着,哪怕只是表面上的、戴着沉重枷锁的活着,也比在这阴暗的角落里被秘密活活窒息而死要好!
她深吸一口气,那带着咸腥味的空气仿佛都带着铁锈般的决绝。她擦干手,转过身,脸上努力挤出了一个平静的笑容,对着灯光下母亲模糊的轮廓说:
“妈,您说得对。我……我明天就去樱台小学问问上学的事情。小夜她……是该上学了。”
做出这个决定的那一刻,美和子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掏空了一块,又像是被灌满了冰冷的铅。她拿出了那份藏得严严实实的、印着“铃木夜”名字和“女性”性别的户籍誊本。这张轻飘飘的纸,此刻重逾千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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