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公社党委计划放卫星、送喜报、夺高产的日子。原料、燃料早已准备齐全;筑坝提高水位、挖沟通水的工作终于完成,水车也调整到位。人们如同过节一般,纷纷涌到河边观看。鞭炮、喜报都已备好,秧歌队也穿上了色彩鲜艳的服装。马保真社长手持铁皮话筒,来回奔走,大声指挥着。木柴、煤炭、铁矿石、石灰石早已填满两座高炉,一切准备就绪,只等点火命令。
然而,就在大家翘首以盼时,送风系统出了问题。马模和牛增旺等人紧张地进行调整,众人最担心的就是水量不足、水力不够,一旦风箱停止运转,炉中的铁水或钢水就会凝固,变成煤、钢、石、木、灰的混合固体物。为了保证有足够的水量,人们必须把堤坝筑高,将水存足,但由于迟迟没有点火,又不能轻易放水。到了中午,河水已经漫过坝顶,再不放水就有决堤的危险。一队队 “民兵” 手持铁锹,守着沙袋,紧张地守护着堤坝。
现场的气氛异常紧张,炼钢总指挥、公社书记高大智站在主席台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心急如焚。他对炼钢一窍不通,只能干着急,想不出任何解决办法。直到中午过后,问题终于得到解决,一切准备妥当,高大智才满脸严肃地发出号令:“我现在宣布:点火!”
守候已久的点火人员立刻用棉花蘸着煤油制成的火把点燃木柴,当木柴烧旺时,指挥员下令送风。堤坝的口子一开,河水湍急地倾泻而下,水车开始转动,风箱也被拉动起来。人们耳边响起呼呼的风声,炉火变得更加旺盛,煤炭燃烧起来,浓烟从形似酒壶的高炉中翻滚而出。众人见状,欢呼起来,有人高声喊道:“放炮!” 一时间,人声鼎沸,鞭炮齐鸣,欢呼声此起彼伏,汇聚成一片欢乐的海洋。
谢天谢地,这次还算顺利。两座高炉一直烧到半夜,在河水快流完时,终于开炉放水。只见涓涓细流的铁水从高炉和平炉中缓缓流出,聪明的麻荒地人提前用沙土在出水口下方画了个双喜字小沟,铁水慢慢将小沟填满,随后渐渐停止流动。
暮色像浓稠的墨汁,一点点浸透龙漾公社的天际。水车停止最后的呜咽,木轴在晚风里发出干涩的吱呀声,仿佛在为这场疯狂的盛宴唱着挽歌。人群中还残留着未尽的兴奋余韵,可现实的凉意如同深秋的霜露,无声无息爬上每个人的脊背。随着最后一缕炊烟消散在灰蒙蒙的天空,热闹的场地渐渐空寂,唯有两座形似高炉的土堆,仍固执地吐着暗红的火星,像两颗疲惫而倔强的心脏,在夜色中微弱跳动。
翌日清晨,炽热的太阳仿佛不知人间疾苦,依旧准时从地平线升起,将刺目的光芒倾泻在大地。龙漾公社的人们早早聚集在晒谷场上,鲜艳的红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队伍排得蜿蜒如长龙,秧歌的鼓点敲得震天响,激昂的口号声此起彼伏,惊飞了树梢上的麻雀。四人抬着大红喜报鲜艳夺目,金色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浩浩荡荡的队伍踩着黄土路扬起漫天尘埃,朝着县城的方向行进,十多里的路程,仿佛是他们走向荣耀的征途。他们要向县委报告一个 “惊天喜讯”—— 龙漾人民公社放了一颗 “卫星”,钢产量奇迹般超过一千吨,甚至有人言之凿凿地说,正好是 1070 吨。县委大院里,表彰的话语如蜜糖甜蜜,夸赞这个普通公社为国家钢铁事业立下汗马功劳,宣扬农民也能创造工业奇迹,仿佛要用这辉煌战绩,狠狠回击那些质疑的声音。
然而,在这欢庆的表象之下,每个人的心里都明镜似的。全公社大炼钢铁的成果,不过是一场虚幻的泡影。高大智却像被执念驱使的陀螺,不愿停下疯狂的脚步。他目光如炬,言辞严厉,向各大队下达了更为严苛的炼钢任务指标,字字如重锤,敲在每个村干部的心头。
马保真蹲在田埂上,指间揉搓着金黄的稻穗,眉头拧成了疙瘩。他实在想不通,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土地和粮食,怎么就比不上这看不见摸不着的钢铁?时代浪潮汹涌,他怎能不紧跟号召?他咬咬牙,再次扛起大旗。麻荒地的村头又热闹起来,可现实却给了他们沉重一击。造高炉需要科学技术,这群泥腿子,有的只是满腔热血和粗糙的双手。他们像无头苍蝇到处乱撞,炉子拆了又建,建了又拆,折腾半个多月,现场依旧一片狼藉,混乱得如同被风吹散的线团,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马保真看着这群朝夕相处的乡亲,心中满是无奈和沮丧。他的热情如同被泼了冷水的火焰,渐渐黯淡,牢骚话不自觉地多起来:“老子祖祖辈辈是农民,我们都能炼钢了,还要工人干啥?” 心灰意冷之下,他干脆把炼钢的烂摊子扔给副主任牛步太,自己带着人一头扎进收割庄稼的队伍里。
高大智得知此事,雷霆大怒。他的批评如暴风骤雨袭来,字字如刀:“不学习,不上进,思想保守,不理解总路线,思想落后导致工作落后,由先进典型变成落后典型!” 马保真低着头,诚恳地接受批评,回到村里,他的心却依旧沉在谷底。曾经事事争先的他,如今却像泄了气的皮球,处处力不从心。高大智的话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头,说他是不争气的癞蛤蟆,非得用棍子捅一下,才肯往前挪一步。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喜欢麻荒梦请大家收藏:(m.zjsw.org)麻荒梦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