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安娜的咖啡馆回来,宋梅生心里那点刚刚升起的、关于“风花雪月”的遐思,迅速被更现实的焦虑所取代。“信任”这个词从安娜嘴里说出来,轻飘飘的,代价却可能重如千钧。他需要一份实实在在的“见面礼”,来敲开那扇可能通往苏联情报网的大门,而这份礼物,最好还能同时惠及自己真正的组织——那个由“老木”代表的、沉寂已久的我方地下网络。
机会很快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了。
这天上午,宋梅生正对着王股长报上来的、关于各分局冬季用煤严重超支的报告发愁,琢磨着怎么才能既把窟窿堵上又不显得自己太无能,侦查科的刘斜眼又鬼鬼祟祟地溜了进来。这次他脸上没了之前的惊慌,反而带着一种发现宝藏般的兴奋。
“宋科长!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刘斜眼搓着手,那只斜眼都似乎因为兴奋而端正了不少。
宋梅生没好气地放下报告:“你能有什么好消息?又是哪个倒霉蛋的黑市摊子被抄了,捞到三瓜两枣?”
“不是!这回是大买卖!”刘斜眼凑近了,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黑市上,今晚,‘老烟枪’留下的那条线,要出一批硬货!”
“老烟枪”就是上次那个怀里揣着暗杀名单被打死的黑市贩子。宋梅生心里一动,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什么硬货?难道是烟土?那玩意烫手,沾上了麻烦。”
“不是烟土!”刘斜眼声音更低了,几乎像蚊子哼哼,“是药!西药!盘尼西林!”
盘尼西林!宋梅生的瞳孔猛地一缩。在这个年代,这玩意儿被称为“救命仙丹”,价比黄金,而且由于战争管制,市面上根本见不到,是严格控制的战略物资!无论是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还是地下工作中可能负伤的同志,这都是能起死回生的宝贝!组织上肯定急需这类物资。
“消息可靠吗?有多少?”宋梅生强压住内心的激动,尽量用平淡的语气问。
“绝对可靠!是‘老烟枪’生前搭上的线,本来约好那天交易,结果‘老烟枪’出了事,交易就黄了。现在那边等不及,要尽快脱手。数量不多,但足够救几十条命了!听说……还有少量麻醉剂和消炎粉。”刘斜眼信誓旦旦。
“价钱呢?”宋梅生眯起眼睛,开始进入他“总务科长”的角色——一个绝不会放过任何捞钱机会的贪婪官僚。
“卖家要价这个数!”刘斜眼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而且,不要满洲国券,只要硬通货,大洋或者美金!今晚八点,道外十六道街的‘广发客栈’,天字三号房,暗价高者得!”
五百大洋!这绝对是一笔巨款,远远超出了总务科能灵活调动的“小金库”额度。宋梅生皱起了眉头,手指敲着桌面,大脑飞速运转。这笔药,他志在必得,但绝不能动用警察局的公款,那等于自寻死路。他需要用自己的“私房钱”,并且要找一个绝对可信的理由去参与这场争夺。
“科长,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王股长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两眼放光,“盘尼西林啊!咱们要是能弄到手,转手一卖,至少能翻两三个跟头!或者……咱们自己留着,局里哪位太君或者长官万一有个急需,这送上去,可是天大的功劳和人脉啊!”
王股长的话提醒了宋梅生。对了,功劳!人脉!这可以成为一个完美的借口。他脸上立刻露出贪婪又精明的神色,猛地一拍大腿:“对啊!老王,还是你脑子活络!这药,咱们必须拿下!”
他转向刘斜眼:“斜眼,这事你立了大功!消息务必保密,除了我们三个,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晚上你跟我一起去!”
“我?”刘斜眼吓了一跳,有点怂,“科长,那种地方……鱼龙混杂,不太安全吧?”
“怕什么!”宋梅生瞪了他一眼,“有我在呢!再说了,咱们是去买货,又不是去砸场子。老王,你马上回去,把咱们科里那个……嗯,那个小金库的钱,能动的,全都给我提出来!再想办法帮我凑点,算我借的,回头加倍还!”
王股长一听要动他的“命根子”小金库,脸顿时苦了下来,但看到科长志在必得的样子,也不敢反对,只好哭丧着脸去筹钱了。
宋梅生则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反锁上门,从一处极其隐秘的暗格里,取出自己穿越以来通过各种手段积攒下的大部分家当——黄澄澄的几十根“小黄鱼”(金条)。这是他保命和应急的钱,现在,不得不动用了。
晚上七点半,道外区十六道街一片昏暗,鱼龙混杂。“广发客栈”更是个不起眼的下等旅店,门口挂着个昏黄的灯笼。宋梅生穿着普通的棉袍,戴着压低的毡帽,带着同样打扮、战战兢兢的刘斜眼,走进了客栈。
天字三号房在二楼走廊尽头。敲门,三长两短。门开了一条缝,一双警惕的眼睛打量了他们一番,才放他们进去。
房间里烟雾缭绕,已经坐了四五个人。有穿着绸缎褂子、像本地商人的,有面色阴沉、腰间鼓鼓囊囊可能别着家伙的,还有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气质与其他格格不入的中年人。卖家是个干瘦的老头,坐在炕上,面前摆着个小木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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