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往南,车轮碾过龟裂的土地,扬起的尘土里都带着股焦味。
入目处,田埂上的禾苗枯得像柴火,河沟底朝天,露着白花花的卵石。
偶尔能看见几个流民,衣衫烂得遮不住身子,手里拄着根草棍,眼神空得像口枯井,见了马车也不躲,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仿佛看的不是活物,是块会动的石头。
赵霜早已没了初到他乡的兴奋。
她自小跟着赵云也去过一些地方,也算是见过饿肚子的,却没见过这般景象——
赤地千里,哀鸿遍野,连风里都飘着股绝望的味。
张远的心也沉得像灌了铅。
他知道乱世苦,却没料到光和五年这还算“风调雨顺”的年景,就已经是这副模样。
那光和六年的大旱呢?
到时候又该是何等炼狱?
他甚至开始怀疑,就算到了兖州,真能买到粮食吗?
倒是刘兰和王红,脸上虽有戚容,却比旁人镇定些。
歇脚时,刘兰会给赵霜讲她小时候的事:“那时候村里闹蝗灾,地里的苗被啃得只剩根,我娘就带着我去挖野菜,挖着挖着,野菜也没了……”
王红也插话说:“我见过最狠的,一家人把仅有的半袋粮给了孩子,自己躺在草堆里,就没再起来。”
这些话像针,扎得赵霜心口发疼,却也让她慢慢明白了,这世道的苦,远比她想象的深。
渡黄河时,船家摇着橹,听到众人的谈话时,船家望着浑浊的河水叹:“过了河就是兖州,说是比北边强点,可强的也有限——官老爷的税,地主的租,一样不少。”
果然,到了兖州地界,地里总算见了点绿,却也稀稀拉拉的。
集镇上倒是有行人,只是个个面黄肌瘦,见了穿绸缎的就躲,眼里又怕又恨。
张远他们扮作客商,刚进县城就被税吏拦住,明明是贩铜,却被硬安了个“过路钱”“交易税”,翻来覆去盘剥了好几层,才放行。
“这群狗官!”赵霜在马车里低骂,手按在腰间的软鞭上,“不如我去教训他们一顿!”
“不可。”张远按住她的手,声音沉得像河底的泥,“你杀了一个税吏,会来十个、百个。到时候他们迁怒百姓,遭殃的还是这些人。”
“那就看着他们欺负人?”
“要么将来一起算账,要么让百姓自己醒过来,自己站起来。”
张远望着窗外被地主家仆推倒在地的老农,“但这些,都不是现在能做的。
我们能做的,只有忍,还有……在不惹麻烦的前提下,帮一把。”
赵霜咬着牙,终究是松开了手。
接下来的路,她没再动过动手的念头,只是见了饿得走不动的,就悄悄塞点粗粮。
他们带的粮食本就不多,这么一路散下来,剩下的已没多少。
没想到,这善举竟引来了麻烦。
行至一片荒林时,一群拿着木棒、竹枪的人从树后窜了出来,拦住了去路。
为首的是个瘦高个,手里攥着把豁了口的刀,嗓子哑得像破锣:
“听说你们是大善人,见人就给粮?我们也是穷人,把车上的东西留下,就放你们走!”
赵霜气笑了:“哪有抢东西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
刘兰也皱着眉:“我们给百姓粮食,是看他们实在活不下去。
你们有手有脚,不去找活路,反倒拦路抢劫,算什么本事?”
张远打量着这群人,个个面有菜色,手里的“武器”粗制滥造,看着倒真像走投无路的穷苦人。
他勒住马,沉声道:“弟兄们,我知道你们难。车上还有些干粮,我可以分给你们。
但抢,是不对的——我们都是穷苦人,本该互相帮衬,怎能窝里斗?”
“少废话!”瘦高个啐了口唾沫,“不抢?等着饿死吗?给我上!”
眼看这群人就要扑上来,赵霜已经握紧了软鞭,张远带来的弟兄也抽出了藏在车里的短刀。
就在这时,一把飞戟从林中飞射而出,只听“噗”的一声,那瘦高个手里的刀掉在地上,脖子上多了道血痕,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众人吓了一跳,只见一个魁梧壮汉提着另外一把戟从树后走出来,身高八尺有余,虎背熊腰,脸上带着道疤痕,眼神凶得像头猛虎。
他指着剩下的人怒骂:“一群没出息的东西!人家给你们活路,你们偏要往死路上走!配做人吗?”
那群人本就是乌合之众,见头领被杀,又被这壮汉的气势震慑,吓得扔下家伙,屁滚尿流地跑了。
张远连忙翻身下马,拱手道:“多谢壮士出手相救!在下张远,不知壮士高姓大名?”
壮汉收起双戟,看了他一眼,声音瓮声瓮气的:“你是个好人,但这世道,好人难活。好自为之。”说罢转身就要走。
“壮士留步!”张远连忙喊住他,“我等要去陈留贩货,前路怕是还有凶险。
壮士既然救了我们,不如再护送一程?若是半途被劫了,岂不是枉费了壮士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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