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那场暗藏机锋的赏梅宴，像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涟漪散去后，京城似乎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楚惊鸿严格执行着“闭门谢客，静心养伤”的策略，大部分时间都泡在京郊校场。那三百亲卫和老卒的障碍训练初见成效，虽然每天依旧摔得鼻青脸肿，骂娘声不绝于耳，但翻越高墙、通过独木桥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团队之间也开始有了下意识的配合。
林河咧着大嘴，看着手下这帮崽子们嗷嗷叫地训练，虽然依旧不明白将军捣鼓这些“花活”的具体深意，但军人服从的天性让他严格执行命令，甚至练得比谁都狠。
【基础体能和敏捷差不多了，该加点料了。】楚惊鸿摸着下巴，看着校场边那片光秃秃的小树林，盘算着弄点简易的攀爬网和绳索训练设施。
就在她拿起炭笔，准备在纸上画草图时，一阵急促到令人心悸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骤雨般砸在官道上，直奔将军府而来！
几乎是同时，楚惊鸿和校场上的所有士兵都停下了动作，齐刷刷地望向声音来源。
这种马蹄声，他们太熟悉了……八百里加急！边关急报！
楚惊鸿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
果然，不过片刻，一匹口吐白沫、汗湿全身的骏马疯了一般冲进校场，马背上的骑士浑身浴血，盔甲破损，几乎是滚鞍落马，嘶声力竭地喊道：“将军！北戎……北戎大军突袭黑水城！程老将军……程老将军战死！城池被困，危在旦夕！求将军发兵救援！”
“什么？！”楚惊鸿瞳孔骤缩，一步跨到那信使面前。
黑水城！程老将军！
记忆碎片汹涌而来……程老将军是原主父亲的旧部，看着她长大，是军中德高望重的老将，也是她镇守北境时最可靠的臂膀之一！黑水城更是北境防线上的重要枢纽，一旦失守，北戎铁骑便可长驱直入，直逼中原！
那信使说完，便力竭晕了过去。
整个校场死一般的寂静。方才还热火朝天的训练场，瞬间被一种肃杀和愤怒的情绪笼罩。士兵们双目赤红，拳头紧握，胸膛剧烈起伏着。
“狗日的北戎蛮子！言而无信！”
“程老将军！”
“将军！发兵吧！剁了那帮杂碎！”
群情激愤，请战之声此起彼伏。
楚惊鸿站在原地，浑身冰凉。血液仿佛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救援？
她当然想救！于公，黑水城关乎国本；于私，程老将军如同她的亲叔伯！那些被困的守军，很多都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兵！
但是，怎么救？
她刚刚才用“旧伤复发”、“精力不济”的理由，交还了京畿兵权，从风暴眼中暂时脱身！此刻若主动请缨，等于当着皇帝和满朝文武的面，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之前所有的伪装和退让，全部付诸东流！
皇帝会怎么想？‘果然，这女人之前都是在装模作样，一有机会就想重新掌兵！其心可诛！’
太后和那些文臣会如何攻讦？‘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不去救？
且不说良心能否过得去，军中将士会如何看她？那些信任她、追随她的人，会不会心寒齿冷？她楚惊鸿以后还有什么脸面立足军中？更何况，黑水城若破，北境糜烂，她这个曾经的主将，同样罪责难逃！
进是万丈深渊，退是身败名裂。
忠义与自保，像两把烧红的铁钳，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冷静！楚惊鸿！冷静！】她狠狠一咬舌尖，尖锐的痛感强迫自己从剧烈的情绪波动中挣脱出来。
她是利刃特种大队的队长，越是绝境，越需要绝对的理智。
“林河！”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决断。
“末将在！”林河噗通一声单膝跪地，虎目含泪，声音哽咽，“将军！让俺带兵去吧！俺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把程老将军的尸首……把兄弟们带回来！”
他身后，所有士兵齐刷刷跪下，请战之声震天动地：“求将军发兵！”
楚惊鸿看着眼前这一张张因愤怒和悲恸而扭曲的面孔，看着林河那憨厚脸上滚落的泪珠，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得厉害。
原主的情感在这一刻与她完美融合……这些都是她的兵！是能托付生死的兄弟！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刀。
“哭什么！都把眼泪给老子憋回去！”她厉声喝道，声音不大，却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军人流血不流泪！”
她目光扫过全场：“立刻整军，检查军械马匹，随时待命！”
“是！”林河等人精神一振，以为将军已然决定发兵。
但楚惊鸿下一句话却让他们愣在原地：“没有我的将令，任何人不得擅动！违令者，军法处置！”
说完，她不再看众人，猛地转身，大步走向拴在一旁的骏马。
“将军！您要去哪？”林河急道。
楚惊鸿翻身上马，勒紧缰绳，马儿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
她调转马头，目光投向京城那巍峨皇城的方向，眼神沉静得可怕，一字一句道：
“进宫，面圣。”
她不能私下调兵，那是谋反。
她必须去求那道出兵救人的圣旨。
哪怕明知前方是龙潭虎穴，是皇帝更深的猜忌，她也必须去。
这不是选择。
这是她作为将军的……宿命。
马蹄声再次响起，如同密集的战鼓，敲碎了京郊的宁静，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奔向那决定无数人生死的紫禁城。
校场上，所有士兵无声地注视着那绝尘而去的背影，拳头攥得死紧。
他们知道，将军是去为他们，为黑水城数千兄弟，去求一个生机。
一场比战场更加凶险的博弈，已然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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