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入她紧绷的神经末梢。那嬷嬷涕泪交加的供词，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血腥与冷檀香混合的诡异气味，还有帝王那双在烛火下深不见底、似乎能洞穿一切伪装的眸子……所有的一切都构成了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网，将她牢牢罩在中央。
他问她？在这刚刚经历了酷烈审讯的场景里，问她对于幕后黑手的看法？
这绝非咨询，这是审判！是逼她站队，是逼她在极致的压力下露出破绽，或者……逼她“主动”说出那个可能存在的“消息来源”！
她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僵，又在下
一秒疯狂奔涌冲上头顶，耳中嗡嗡作响。她死死掐住掌心，用尖锐的痛楚强迫自己冷静，大脑飞速运转。
不能说不知。那显得无能，更可能引来“揣着明白装糊涂”的猜忌。
不能妄下定论。无论是“南诏内应”还是“宫中高人”，都可能被曲解，都可能踩入新的陷阱。
她垂下眼睫，极力让声音听起来镇定却带着适当的惶恐与思索：“陛下……此事蹊跷万分。那蒙面人对宫中熟悉，能精准胁迫宫中旧人，且对南诏阴谋似乎了如指掌……臣以为，若非南诏在我宫中经营极深，埋有远超想象的暗桩，便是……便是有第三方势力，早已洞悉南诏计划，甚至可能……意图借此机会，达成某种目的。”
她避开了直接指认，只将两种可能性并称，并 subtly 点出了“第三方势力”和“借此机会”的可能性，这或许能与那神秘纸条的来历隐隐呼应，却又不敢说得太明。
殿内一时寂静，只有那嬷嬷压抑的啜泣声和烛火噼啪的微响。
萧景玄看着她，眸光幽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半晌未曾言语。
那跪地的嬷嬷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抬头看向她，眼中爆发出一种癫狂的光芒，嘶声道：“对！对！陛下！可能就是……就是有别人！那蒙面人说不定就是想……就是想搅混水！想栽赃！奴才……奴才也是被利用的啊陛下！”
“闭嘴。”萧景玄冷冷吐出两个字。
那嬷嬷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瞬间噤声，恐惧地重新伏倒在地，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萧景玄不再看她，目光重新落回楚惊鸿身上，那审视的意味却丝毫未减。
“第三方势力……借此机会……”他缓缓重复着她的话，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爱卿这番见识，倒是与朕……不谋而合。”
他的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讽刺。
“只是，这第三方……会是谁呢？”他踱步走近，停在她面前一步之遥处，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能有如此能耐，提前知晓南诏阴谋，还能在朕的宫中驱策人手……其志不小啊。”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细细描摹着她脸上每一丝最细微的表情变化，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蛊惑般的危险：
“爱卿久在军中，可知晓朝野内外，有哪些势力……最擅长此等鬼蜮伎俩？最喜……火中取栗？”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打在她本就岌岌可危的心理防线上。他是在暗示“青影”？还是在试探她与某些朝中敌对势力的关联？
她感到喉咙发干，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撞击胸腔的声音。不能慌，绝对不能慌！
“臣……愚钝。”她深深垂下头，避开那几乎能将她剥皮拆骨的视线，“军中只知征战沙场，对此等阴私布局……实非所长。陛下圣心独照，明见万里，必有圣断。”
她再次将问题推了回去，极尽恭顺，只承认自己的“愚钝”和“不所长”。
萧景玄盯着她低垂的、露出一段脆弱脖颈的头顶，看了许久。
久到那跪地的嬷嬷几乎要晕厥过去，久到她自己的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浸透。
他终于缓缓开口，语气却忽然变得意兴阑珊：“罢了。看来今夜，是问不出什么更新鲜的了。”
他挥了挥手，对着空气冷冷道：“拖下去。按规矩办。”
两名玄甲亲卫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堵住那嬷嬷的嘴，毫不拖泥带水地将瘫软如泥的她拖了出去，地面上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水渍和血腥味。
书房内重新只剩下他们两人。
烛火跳跃，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晃动不定。
萧景玄走到书案后坐下，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他随手拿起一份奏折，却并不翻开，只是用指尖轻轻敲击着封面。
“看来，朕这宫里，的确需要好好清理一番了。”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她说，“南诏的钉子要拔，那些藏得更深的……臭虫，也不能留着。”
他抬眸，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那疲惫之色瞬间被冰冷的锐利所取代。
“楚爱卿。”
“臣在。”
“即日起，麟德殿一应后续审讯事宜，由你从旁记录、整理摘要，每日呈报于朕。”他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你既领参军事之职，便该知晓这些。或许……以你‘独到’的眼光，能从中发现些被旁人忽略的蛛丝马迹。”
让她参与审讯南诏刺客的后续？！接触那些最核心、最血腥的机密？！
这不是信任，这是将她彻底拖入浑水，放在火上烤！让她亲眼去看，亲耳去听那些残酷的真相与谎言，让她无法再置身事外！更可能……是借此观察她与哪些信息会产生“共鸣”！
她指尖冰凉，却无法拒绝：“臣……遵旨。”
“嗯。”他似乎满意了，靠回椅背，挥了挥手，“今日便到此，退下吧。明日，会有人带你去该去的地方。”
“是，臣告退。”她如蒙大赦，行礼之后，几乎是脚步虚浮地退出了这间令人窒息的书房。
冷夜的空气涌入肺腑，她却依旧觉得喘不过气。
回头望了一眼那灯火通明的偏殿，仿佛能看到帝王那双深不见底、掌控一切的眼睛，正透过重重宫墙，冷漠地注视着她每一步的挣扎。
清理皇宫？拔钉子？除臭虫？
只怕她自己，也是他想要清理和审视的目标之一。
而那每日的呈报，无疑将是新一轮的、更残酷的试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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