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州的风雪连刮了三日,官署后院的弩箭工坊仍未停歇。李倓踩着积雪走进工坊时,崔希逸正蹲在炉边检查新铸的箭镞,通红的炭火映得他脸上汗珠晶亮:“殿下,改良弩箭已造出两千三百张,就是牛角扳机耗得太快,粟特商队的货还卡在灵州驿站。”
“让康拂毗延用盐引去换。” 李倓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指,目光扫过墙上的舆图,“灵武那边有消息吗?太子殿下的粮队该到银州了。”
话音刚落,周俊掀帘而入,披风上的雪沫子簌簌掉落:“殿下,太子殿下的粮队昨日已过银州,但……”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驿卒说,太子帐下有人在查盐州送来的情报,问那些关于洛阳的消息究竟来自哪个细作。”
李倓指尖一沉,炉中火星溅起又落下。自陈涛斜兵败后,他借流民消息预判叛军内讧的事虽被李泌遮掩过去,但 “情报来源” 始终是悬在头顶的利剑。李豫素来谨慎,如今突然查问,怕是灵武又起了流言。
“江若湄呢?” 他转身往外走,靴底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声。
“江主事在核对南霁云将军的求援信抄本,刚从临淮驿站转来的。” 周俊快步跟上。
官署内室,江若湄正用针尖挑开密信上的火漆,见李倓进来,立刻将信纸推到他面前。泛黄的麻纸上字迹潦草,墨迹间混着暗红血渍,寥寥数语却字字泣血:“睢阳被围三月,士卒啖树皮充饥,一日三战,城垣将破。霁云乞师临淮,贺兰进明闭门不纳,断指明志仍不得兵。今率千人冒死突围,不知能否归城……”
李倓指尖抚过 “贺兰进明闭门不纳” 几字,想起那家伙被贬时的怨毒眼神,胸中怒火翻涌。但更让他心焦的是信末那句 “江淮若失,灵武无粮可继”—— 正如李泌所言,睢阳是江淮漕运的咽喉,一旦陷落,叛军便可长驱直入江南,大唐最后的财赋之地将不复存在。
“抄本拓了几份?” 他突然抬头。
“三份,一份送灵武李相,两份留底。” 江若湄不解,“殿下要这个做什么?”
“备马,去银州。” 李倓抓起一件狐裘披风,“我要见太子兄长。”
周俊急道:“殿下!太子帐中刚查问您的情报来源,此时前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正因如此,才必须去。” 李倓系紧披风扣,目光坚定,“如今安庆绪弑心已显,睢阳又危在旦夕,若兄弟间先起猜忌,正中奸人下怀。”
银州城外的太子行营笼罩在风雪中,中军帐的烛火彻夜未熄。李豫刚听完幕僚汇报江淮漕运的损耗,见侍卫来报李倓求见,指尖在案上的粮册上顿了顿:“让他进来。”
帐帘掀开的瞬间,风雪卷着寒气涌入,李倓身上的雪沫子落在地毡上,很快融成水渍。他躬身行礼时,余光瞥见案角放着一叠文书,最上面那页赫然写着‘盐州情报细作核查表’。
“三弟不在盐州督造弩箭,冒雪来见我有何事?” 李豫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目光却在他身上停留许久。
李倓没有绕弯子,直接将怀中的求援信抄本递过去:“兄长先看这个。”
李豫展开信纸,眉头渐渐拧紧,读到 “断指明志仍不得兵” 时,猛地拍了下案几:“贺兰进明竟敢如此!” 他抬头看向李倓,语气却骤然变冷,“南霁云的求援信为何会在你手上?盐州远在西北,你倒比灵武的驿报还先得知消息。”
果然是为了情报来源。李倓早有准备,从容答道:“粟特商队昨日从临淮返程,途经盐州时送来的。他们在驿站听闻南将军断指之事,偷偷抄录了求援信的副本。兄长也知,那些商队往来南北,消息比驿卒快上许多。”
“只是商队传闻?” 李豫站起身,走到舆图前,指尖点在洛阳位置,“前番你说安庆绪年内弑父,如今又先于朝廷得知睢阳急报,三弟的‘商队消息’未免太灵通了些。连陛下都在问,盐州究竟安插了多少细作。”
李倓心中一沉,知道这不是李豫一人的疑虑,怕是李辅国在暗中煽风点火。他往前走了两步,声音恳切:“兄长若是信不过我,尽可派人去盐州核查。那些所谓的‘情报’,不过是我结合流民口述、商队传闻,再加上自己的揣测罢了。若真有细作,怎会只敢说‘年内’这般模糊的时日?”
他顿了顿,抓起案上的炭笔,在睢阳周围画了个圈:“兄长可知睢阳一日三战意味着什么?韩愈在《张中丞传后叙》里说过,睢阳坚守,李唐天下得以保全。江淮是大唐的钱袋子、粮袋子,运河漕路一旦被叛军切断,灵武的百万大军不出三月便会断粮。”
李豫沉默了。他何尝不知睢阳的重要性,这些日子他日夜筹措粮草,就是为了支援东南。可李倓接二连三的 “精准预判”,实在让他不得不防 —— 一个手握盐池商道、声望日隆的皇子,若真有隐秘势力,绝非朝廷之福。
“兄长在担心什么,我明白。” 李倓看着他,语气缓和下来,“我知道自己屡屡直言,惹得朝中非议,连陛下都曾猜忌我。可如今国难当头,安庆绪随时可能弑父叛乱,睢阳旦夕可破,我们兄弟若还在为‘情报来源’互相提防,岂不是让贺兰进明、李辅国之流笑破肚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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