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就像浸过冰窟的刀子,顺着大明宫的飞檐往下刮,砖缝里的枯草冻得硬挺,一折就断。紫宸殿西暖阁的烛火被穿堂风揉得歪扭,油芯“噼啪”炸出火星,映着李德全佝偻的背影——老太监跪在金砖上,银匙刚舀起一勺参汤,就见龙床上的人喉间滚出“嗬嗬”的气音,药汁顺着歪斜的嘴角淌下来,在明黄锦被上洇出一块深褐的渍,像极了溅落的血。那是唐肃宗李亨,曾经在灵武城头振臂一呼的帝王,此刻双眼半阖,眼白蒙着浑浊的翳,连抬手指人的力气都无,更别说开口发号施令。
“建宁王殿下,您可算来了!”李德全听见毡帘响动,抬头见是李倓,浑浊的老眼瞬间红了,他踮着脚尖往殿外廊下飞快瞥了眼,声音压得像浸了水的棉絮,“皇后娘娘的人堵在廊口,捧着‘陛下静养’的懿旨,连太子殿下都被拦了三回。老奴借着换炭盆的由头,才把那伙人引去偏殿喝茶,您快些,时辰不多。”
李倓颔首,靴底沾着的潼关霜花在毡毯上蹭出细碎的白痕,脚步放得比猫还轻。走到龙床前,他才真正看清父亲的模样——三个月前从龟兹收到的手书,字迹虽潦草仍有气力,如今这张脸却瘦得脱了形:颧骨高耸如崖石,下颌的胡茬泛着青灰,枯瘦的手露在锦被外,指节处全是青紫药疹,像冻裂的老树皮。李倓伸手轻轻攥住那只手,指尖刚触到就猛地一缩——比西域雪山上的寒石还要冰,指骨硌得掌心发疼。
许是掌心的温度灼了枯手,肃宗浑浊的眼珠忽然动了动,目光死死黏在李倓甲胄的胡锦镶边上——那是于阗王亲赠的纹样,当年李倓出征西域,还是他亲手为儿子系上的甲带。喉间的“嗬嗬”声骤然急促,李倓连忙附身,将耳朵贴得极近,才从断续的气音里抠出三个字:“太子……防……后……”话音未落,他忽然拼尽全力抬手指向案上纸笔,喉头滚动着想要说话。
李倓心领神会,忙扶着肃宗的手腕,李德全机灵地铺好麻纸、研好墨。肃宗颤抖着握住狼毫,笔尖在纸上划过,歪歪扭扭却力道分明地写下“太子监国,倓辅之”七个字,末了用指节蘸印泥,重重按在字下——这是他最后的力气,手印落下的瞬间,头一歪,再度昏沉。李倓将这张“监国手谕”贴身藏好,指节攥得发白,甲叶被攥出轻微的“咯吱”声。他太懂“防后”二字的分量——张皇后自乾元元年册立以来,便学武则天垂帘听政,当年兄长李豫能保住太子位,全靠他在西域连破大食、回纥援军呼应的军功震慑。如今父皇昏聩如烛,皇后的刀,终于要明晃晃架到他们兄弟颈上了。
出紫宸殿时,夜色已浓得化不开。宫墙上的戍卒提着灯笼往来,火光在青砖上拖出扭曲的影子,风里除了挥之不去的苦药味,还飘来一丝甜腻的龙涎香——那是张皇后长乐宫独有的香气,甜得像裹了毒的蜜。李倓刚拐进客省院的月亮门,就见廊下立着个青衫侍女,手里的描金漆盘上,白瓷碗冒着袅袅热气,参芪的香气顺着风缠上来。
“建宁王殿下安。”侍女屈膝时裙摆扫过砖缝,声音柔得能掐出水,“皇后娘娘听闻您从西域奔丧归来,一路鞍马劳顿,特意命御膳房炖了参芪暖身汤。娘娘说,明日是玄宗皇帝入皇陵的大礼,您若是失了精神、坏了仪轨,不仅对不住先帝,更会让外臣非议殿下孝心。”
李倓的脚步钉在原地。明日玄宗入葬,是国丧头等大礼,文武百官、宗室亲眷皆要随行,稍有失仪便是“大不敬”,轻则夺爵,重则下狱。皇后选在这个时候“送汤”,心思歹毒得几乎摆在明面上。他的目光掠过侍女垂在身侧的手——指腹光洁,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袖口绣着长乐宫特有的缠枝莲纹样,显然是皇后身边的贴身侍女,绝非杂役可比,只是眼底藏不住的紧张,泄了她此行的目的。
“秦六。”李倓的声音没带一丝波澜,守在院门口的秦六立刻上前。这位跟着他征战西域五年的亲卫统领,脸上的刀疤在烛火下泛着光,当年在龟兹跟着胡医学过辨识毒物,此刻凑到汤碗边嗅了嗅,眉头瞬间拧成疙瘩,压低声音贴在李倓耳边:“殿下,汤里掺了磨碎的巴豆粉,气味被参芪盖得严实,但后味发涩——喝下去不到一个时辰,必定上吐下泻,明日的丧礼压根撑不住,正好落个‘对先帝不敬’的罪名。”
“皇后娘娘的体恤,本王心领了。”李倓抬眼望向院门口,那里缩着个穿灰袍的宦官,正踮着脚往院里张望,是皇后派来盯着他喝汤的信使。“那位信使从长乐宫跑到客省院,足有三里地,冻得手都僵了。这碗参汤既是娘娘的恩典,与其放凉,不如赏给他暖身,也让他替本王向娘娘道声谢。”
侍女的脸“唰”地白了,强扯出笑容:“殿下说笑了,这汤是娘娘特意为您准备的,旁人哪有福气享用。”“福气?”李倓往前跨了一步,身上的杀气从甲胄缝里渗出来,逼得侍女连连后退,“本王让他享用,他就有福气。怎么,你是觉得本王的话,不如皇后的懿旨管用?还是说,这汤里有见不得人的东西,只敢给本王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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