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暴雨痕迹学
暴雨。真正的、倾盆而下的、仿佛天河决堤般的暴雨。
豆大的雨点狂暴地砸在市局大楼的钢化玻璃幕墙上，发出持续不断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噼啪声，汇聚成浑浊的水流，扭曲了窗外本就阴沉的天空和模糊的城市轮廓。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泥土被打湿后特有的土腥味，即使身处痕检科内部恒温恒湿的实验室，那股湿冷的气息也仿佛能透过门缝钻进来，渗进人的骨头缝里。
痕检科物证处理区的灯光是全光谱模拟日光，明亮得有些刺眼，将中央不锈钢操作台上铺展开的那件灰绿色雨衣照得纤毫毕现。雨水还在顺着雨衣的褶皱和边缘缓缓滴落，在铺着的防水吸油垫上洇开一小圈一小圈深色的水渍。雨衣表面沾满了泥点、草屑和一些难以辨识的微小杂物，散发出混合着雨水泥土、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 陈克非极其不愿承认的、属于高级香水的残留气味。
几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和乳胶手套的痕检员围着操作台忙碌着。空气中飘荡着化学试剂和仪器运转时散发的微弱臭氧味。主操作员老周，一个头发花白、经验丰富的老痕检，正小心翼翼地用一把细长的镊子，夹起一片粘在雨衣下摆内侧的、几乎被泥水糊住的枯叶碎片，放进旁边的透明证物袋里。
陈克非站在稍远一点的观察区，隔着透明的玻璃隔断墙。他双臂环抱，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冰冷的石雕。身上那件深蓝色的警用夹克肩头还残留着冲进大楼时被雨水打湿的深色痕迹。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只有那双眼睛，锐利得如同鹰隼，紧紧锁定着操作台上的一举一动，尤其是老周那双戴着乳胶手套、稳定而精准的手。
他的大脑像一台过载的机器，在超高速运转。苏晚手臂皮下的钛合金网格、爆表的氡气残留、大脑海马体里那十七个排列成危宿星图的疤痕点、林见远那如同淬毒匕首般的怒吼（“你姐见了白薇！”）、以及此刻这件散发着姐姐香水味的雨衣… 所有的碎片都在疯狂旋转、碰撞，试图拼凑出一个完整的图景，却始终被一层浓重的、名为“陈欣”的迷雾死死挡住。焦虑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需要答案，需要从这件该死的雨衣上，撕开迷雾的一角！
“老周，重点区域先做无损预扫。尤其是领口、袖口内侧、下摆接缝处。”陈克非的声音透过玻璃隔断墙上的通话器传出，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感。
“明白，陈队。”老周头也没抬，应了一声。他调整了一下固定在雨衣上方的一个多光谱扫描探头。仪器发出低沉的嗡鸣，一道无形的波束覆盖了整件雨衣。旁边的大型显示屏上，立刻开始构建雨衣表面的三维模型，同时标记出不同区域的物质成分初步信号。
几分钟后，初步扫描结果在屏幕上分区域显示出来。
“表面附着物，”老周一边操作一边同步报告，“主要成分：硅酸盐黏土颗粒（泥土）、纤维素（植物纤维）、碳酸钙（石灰岩粉末，常见于建筑工地）… 还有微量橡胶颗粒和沥青碎屑（道路残留）… 嗯？”他的声音顿了一下，指着屏幕上雨衣后背靠近腰部区域被标记出的几个微小红点，“这里检测到异常元素信号… 铯（Cs），同位素特征初步匹配… Cs-137！”
核医中心！铯-137！陈克非的心脏猛地一沉。这直接印证了苏晚雨衣上沾染的放射性物质来源！他立刻追问：“活性？沾染时间能推算吗？”
“活性很低，属于环境沾染级别，但特征谱非常明确。”老周调出更详细的数据图谱，“结合衰变模型和表面附着物覆盖层分析… 沾染时间高度集中在昨天傍晚，18：00到20：00之间！”
昨天傍晚！正是苏晚对行踪撒谎、生理指标全面爆表的时间段！也是陈欣秘密会见白薇之后不久！
“位置呢？沾染点的具体位置？”陈克非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老周将三维模型局部放大。那几个代表铯-137沾染的微小红点，主要集中在雨衣后背靠近腰部的褶皱深处，以及… 右侧袖口靠近肘关节的内侧位置！
袖口内侧？陈克非的眉头拧成了疙瘩。后背沾染可以解释为环境飘落或接触污染源表面，但袖口内侧… 这更像是主动动作时，手臂弯曲部位反复摩擦沾染源造成的！
“继续！无损扫描后，对重点沾染区域和气味残留区做微量物证提取！”陈克非下令。
老周和助手们立刻行动起来。他们使用精密的静电吸附器、微量拭子、甚至特制的冷冻凝取棒，小心翼翼地针对雨衣上铯-137标记区域、领口、袖口内侧等关键部位进行操作。每一个动作都轻柔、精准，如同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提取到的微量物质被分别放入特制的惰性气体保存管或低温样本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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