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理完污物,露出下面狰狞的伤口。
李郎中仔细查看,脸色凝重:“筋骨倒是没断,但皮肉破损太甚,失血过多,寒气入体……又塞了这等污物……唉!”他连连摇头,迅速用煮过的药汤冲洗伤口,敷上厚厚的、散发着辛辣清凉气息的黑色药膏,再用干净的细麻布仔细包扎好。
又撬开陈策的牙关,灌下一碗滚烫的、气味浓烈的褐色药汁。
做完这一切,李郎中已是满头大汗。
他擦擦额角,对一直守在床边、满脸焦急的王氏和帮忙的伙计道:“命暂时吊住了。但能不能熬过今晚,就看他的造化了。高热是必然的,你们轮流看着,若他烧起来,就用冷帕子敷额头、擦身。若……若明日清晨烧能退下,或有转机。若烧不退……”
李郎中摇摇头,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王氏含着泪,千恩万谢:“多谢李郎中!多谢您救命之恩!老婆子……老婆子给您磕头了!”
说着就要跪下。
李郎中连忙扶住她:“使不得!王婆婆!救死扶伤是医家本分。唉,只是……只是这陈策,惹了张家……”他欲言又止,脸上满是忧虑。
张家在栖霞镇一手遮天,今日之事,张家岂会善罢甘休?
这陈策,就算侥幸活下来,恐怕也……
王氏也想到了这点,枯瘦的手紧紧抓着衣角,指节发白,嘴唇哆嗦着,只剩下无声的泪水。
夜色,如同浓墨,彻底笼罩了栖霞镇。
雨渐渐停了,但寒意更甚。
回春堂的内室里,只剩下王氏和那个伙计(小栓子)守着。
油灯的火苗跳跃着,在墙壁上投下摇曳不安的巨大阴影。
陈策躺在窄床上,陷入一种光怪陆离的混沌之中。
身体的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骨髓里反复穿刺,又像被投入了冰窟,冻得灵魂都在颤抖。
忽冷忽热,意识在无尽的黑暗和破碎的闪光中沉浮。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雨夜,棍棒如雨点般落下,狞笑的面孔在眼前晃动。
又仿佛回到了大学的图书馆,泛黄书页上的墨字在眼前飞舞——
“共敌不如分敌……敌阳不如敌阴……”
破碎的记忆碎片和三十六计的条文交织、碰撞。
“……瞒天过海……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 模糊的句子在识海中沉浮。
“……借刀杀人……敌已明,友未定……引友杀敌……” 另一段文字又跳了出来。
“……暗度陈仓……示之以动,利其静而有主……” 片段不断闪现。
这些谋略的碎片,如同冰冷的溪流,冲刷着他滚烫混乱的意识,带来一丝诡异的清明。
剧痛和混沌深处,一种属于谋士的、冰冷的计算本能,正在痛苦中艰难地重塑、扎根。
如何在绝境中制造混乱?
如何利用对手的势大与骄横?
如何引导他人的力量达成自己的目的?
今日破庙前的挣扎,张家门前的倒下,人群的愤怒……
一幕幕场景在他混乱的意识里回放,每一个细节都被放大、拆解、分析。
“示弱……聚势……借力……”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沸腾的脑海中艰难成型。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深处那冰火交织的酷刑似乎达到了顶峰。
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烧红的烙铁,每一寸肌肤都在燃烧,喉咙干渴得像要裂开。
沉重的眼皮仿佛被黏住,他拼命挣扎着,对抗着那要将意识彻底吞噬的黑暗与高热。
“……水……”一个极其微弱、干涩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从他干裂的嘴唇间艰难地挤出。
一直守在床边,强撑着不敢合眼的王氏猛地一震,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她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凑到陈策嘴边,颤声问:“陈……陈小哥?你……你说什么?”
“水……”这一次,声音稍微清晰了一点,带着灼烧后的嘶哑。
“水!他要水!小栓子!快!温水!”王氏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对着趴在桌边打盹的伙计喊道。
小栓子一个激灵跳起来,手忙脚乱地倒了一碗温水递过来。
王氏小心翼翼地用勺子舀起一点温水,滴在陈策干裂出血的唇上。
那一点清凉的甘霖,如同久旱逢雨,瞬间唤醒了身体更强烈的渴求。
陈策的喉咙艰难地滚动着,下意识地张开嘴,贪婪地汲取着那一点点水分。
几勺温水下去,那沉重的、如同被巨石压住的眼皮,终于极其艰难地颤动了几下,缓缓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视线是模糊的,像隔着一层晃动的水雾。
摇曳的油灯光晕在眼前晃动,映出两张模糊而焦急的脸——
王氏布满皱纹、泪痕未干的脸,和小栓子紧张兮兮的脸。
身体的剧痛依旧无处不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的伤处,火辣辣地疼。
但意识,那属于现代人陈策的、清晰的、带着冰冷计算能力的意识,如同退潮后露出的礁石,终于艰难地回归了主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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