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签押房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沉甸甸的压抑。
钱世荣肥胖的身躯深陷在酸枝木圈椅里,额头上油光锃亮,细密的汗珠不断渗出,又被他不耐烦地用袖口揩去。
对面,吴文远端坐如松,青衫素净,慢条斯理地啜饮着杯中早已凉透的粗茶,眼皮都没抬一下。
“吴师爷!”钱世荣终于按捺不住,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急切,“张家……张家那帮蠢货是罪有应得!下官绝不回护!可……可那陈策,不过一个穷酸生员,侥幸捡了条命,何至于闹得如此满城风雨?县尊大人日理万机,何必为此等微末小事亲审?不如……”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和肉痛,“不如由下官出面,多予那陈策和王氏些银钱田地,堵住他们的嘴!再让张家当众赔礼,重重责罚那几个恶奴!如此,既全了生员体面,又平息了民怨,县尊大人也能省心不是?吴师爷,您看……这法子可使得?”
他紧紧盯着吴文远的脸,试图从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捕捉到一丝松动。
吴文远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发出一声轻响。
他抬眼,目光平静地看向钱世荣,那眼神却让钱世荣心头一突。
“钱主簿此言差矣。”吴文远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生员陈策,乃有功名之人。张家恶仆将其殴至重伤垂危,此非微末小事,实乃践踏朝廷法度,藐视士林体统!县尊大人亲审,非为琐事,乃为彰显朝廷尊严,整肃地方纲纪!至于银钱田地……”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冷意的弧度,“那是苦主应得之赔偿,是后话。眼下当务之急,是查明真相,依律断案。钱主簿身为户房主簿,更应知晓律法森严,岂能以财货私了,混淆视听?”
一番话,义正辞严,滴水不漏,将钱世荣的提议彻底堵死,还隐隐扣上了一顶“混淆视听”的帽子。
钱世荣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肥厚的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他心中又急又恨,知道吴文远这是铁了心要把案子做死,要把张家钉在耻辱柱上!
“是……是下官思虑不周……思虑不周……”钱世荣颓然靠回椅背,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眼底深处翻腾的怨毒。
就在这时,签押房的门被轻轻叩响。
赵铁鹰探身进来,目光锐利地扫过钱世荣,然后对吴文远躬身道:“师爷,张管事带到,已押入候审房。”
吴文远微微颔首:“知道了。钱主簿若无他事,下官便要去准备明日堂审事宜了。”
他站起身,做了个送客的手势,语气不容置疑。
钱世荣如坐针毡,只得悻悻起身,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吴师爷辛苦……辛苦……”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几乎是挪出了签押房,后背的绸衫已被冷汗浸透了一大片。
看着钱世荣消失在门外,吴文远脸上的平静瞬间褪去,眼神变得幽深锐利。
“赵捕头,随我来。”
县衙,阴暗潮湿的候审房。
空气里弥漫着霉味、汗味和淡淡的血腥气。
一盏昏黄的油灯挂在墙上,将人影扭曲拉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
张管事被铁链锁在一张冰冷的铁椅上,一日之间,他仿佛老了十岁,头发散乱,衣衫污浊,脸上带着被百姓砸出的淤青,眼神涣散,充满了惊恐和绝望。
当吴文远和赵铁鹰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他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一哆嗦。
“张贵,”吴文远走到他面前,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直刺人心的寒意,“王陈氏击鼓鸣冤时,手中紧握一枚铜钱。此物,你张家可认得?”他摊开手掌,一枚被摩挲得发亮的普通制钱静静躺在掌心,在油灯下泛着微弱的黄铜光泽。
看到这枚铜钱,张管事瞳孔骤然收缩!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铜钱?什么铜钱?
难道……难道陈策那穷酸临死前还挖了这么个坑?!
他想起陈策倒在张家门前那冰冷的、怨毒的眼神,想起他看似随意却处处透着邪门的举动,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不……不认得!小人……小人没见过!”张管事声音尖利,带着哭腔,拼命摇头。
“哦?”吴文远眉毛微挑,俯下身,凑近张管事,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王氏一个孤老婆子,状告豪绅,心神俱裂,为何独独紧握此物?莫非……此钱是你张家之物?是她偷盗所得?或是……你张家故意塞给她,让她击鼓时露出马脚,好反诬她偷盗、诬告?”吴文远的声音陡然转厉,“说!是不是你张家构陷苦主!栽赃陷害?!”
“构陷!栽赃!”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张管事耳边炸响!
他本就脆弱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联想到张家如今的惨状,想到陈策的“邪门”,他仿佛看到一条更深的、足以让张家万劫不复的罪名正在扣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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