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回春堂内室。
御赐的金疮药果然非凡品。
清亮剔透的膏体敷上,肋下和后腰那两处狰狞的伤口便传来一阵沁入骨髓的清凉,将那日夜不休的灼痛与瘙痒压下了大半。
两支老山参更是吊命的宝贝,几碗参汤下去,陈策苍白如纸的脸上总算见了些许活气,不再是那副随时可能油尽灯枯的模样。
但他依旧“虚弱”。
每日大半时间都闭目昏睡,偶尔醒来,也只是就着王氏的手勉强咽些米汤,对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反应迟钝。
唯有在夜深人静,确认绝无窥探之时,那双眸子才会在黑暗中倏然睁开,清亮锐利,不见半分病态。
赵铁鹰增派的人手将回春堂围得铁桶一般,明哨暗卡,昼夜不息。
经历了假太医事件,这位捕头愈发谨慎,任何靠近医馆的生面孔都会引来毫不掩饰的审视。
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守卫者的心头。
这日午后,陈策正假寐养神,外间忽然传来一阵压抑却清晰的骚动,伴随着甲胄摩擦特有的铿锵之声,以及赵铁鹰刻意拔高的、带着恭敬的盘问声。
“……来者止步!此乃钦命要犯……呃,钦赐养伤之所,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一个冰冷、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回应,简短有力:“锦衣卫北镇抚司小旗,沈焯。奉旨,护卫陈生员安全。这是驾帖。”
“锦衣卫”三个字,如同冰水泼入滚油,让内外瞬间死寂!
就连躺在内室榻上的陈策,指尖也几不可查地微微一动。
旋即,门帘被掀开。
赵铁鹰率先踏入,脸色凝重,侧身让开。
紧接着,一名身着青褐色锦缎罩甲、腰佩狭长绣春刀的男子走了进来。
此人身材精干,面容普通,唯有一双眼睛,冷冽如寒潭,看人时仿佛不是在注视,而是在丈量、在评估,带着一种浸入骨子里的、对生命的漠然。
他身后,跟着两名同样装束、神色冷峻的缇骑,按刀立于门外,如同两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沈焯的目光迅速扫过内室,在王氏和小栓子惊恐的脸上略一停留,便落到了榻上的陈策身上。
他并未靠近,只是隔着几步距离,微微抱拳,动作标准却毫无温度:“北镇抚司小旗沈焯,奉圣上口谕,在此护卫陈生员。生员安心养伤,一应外务,自有我等处置。”
他的声音平稳无波,却自带一股令人心悸的煞气。
这并非刻意张扬,而是常年行走于诏狱阴影、执掌生杀所形成的无形气场。
陈策艰难地睁开眼,眼神涣散,带着适时的茫然与惊惧,嘴唇哆嗦着,气若游丝:“锦……锦衣卫?多……多谢皇上隆恩……多谢……大人……”说着,似乎因激动牵动了伤口,发出一连串虚弱的咳嗽。
沈焯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双冷冽的眼睛里看不出丝毫信或不信。
他只是微微颔首:“分内之事。生员歇息吧。”说完,竟不再多言,转身便带着人退了出去,干脆利落。
门帘落下,内室中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才稍稍缓解。
王氏拍着胸口,脸色煞白,几乎瘫软在地。
小栓子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赵铁鹰走到榻边,压低声音,眉头紧锁:“陈生员,锦衣卫的人到了……看来,京里的风波,比我们想的更大。”
他的担忧溢于言表。
锦衣卫亲至,既是保护,也是监视,更意味着青州这点事,已彻底捅破了天。
陈策缓缓闭上眼,良久,才极轻地吐出几个字:“……知道了。赵捕头,一切……照旧即可。”
照旧?
如何照旧?
赵铁鹰看着陈策那副似乎对外界巨变一无所知、只沉溺于伤痛的虚弱模样,心中疑虑更深,却也只能重重一叹,转身出去安排协调防卫事宜。
内室重归寂静。
陈策的指尖,在锦被下无声地蜷缩。
锦衣卫……皇帝的刀,终于直接架到了棋盘之上。
这既是最大的危险,也是……暂时的护身符。
至少,高拱那边,短期内绝不敢再动用“狴犴巡”之类的手段硬闯锦衣卫的防线。
但,真正的较量,从来不在刀光剑影,而在人心鬼蜮。
京城,都察院左都御史高府密室。
烛火摇曳,将墙壁上扭曲的影子拉得很长。
高拱负手而立,背影如山岳般沉凝,却散发着一股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冰冷怒意。
他面前,一名穿着寻常家仆服饰、却气息精悍的中年人垂首跪地,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青州的消息,确实如此。”仆从的声音干涩,“钱世荣招供,并交出了秘密账册……原件已被周正清密封,由心腹押送,走官道疾驰入京,直送司礼监王瑾处。我们的人……尝试拦截,但对方护卫极其严密,且似乎早有预料,换了三次路线,未能得手。锦衣卫的人也已入驻回春堂,为首的……是北镇抚司的沈焯。”
“沈焯……骆思恭手下那条不爱叫却最会咬人的狗……”高拱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磨牙的声响,“王瑾……刘文正……好,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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