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华如练,刺桐花影横窗。温如晦浴罢,披衣独上西楼。楼外晋江潮声隐隐,似巨兽翻身。远处万石船灯火点点,如繁星坠海。忽有笛声起,清越悲凉,吹的是《阳关》。
温如晦循声望去,见邻楼窗扉半掩,一素衣女子倚栏,手执象牙笛,青丝未簪,随风狂舞。月光照她侧脸,肤白胜雪,眸色却深如夜。
四目相对,女子笛声不停,只以笛梢遥指江心。温如晦顺势望去,但见一艘乌篷小艇悄然靠近万石船,船头黑影闪动,似在抛索。他心头一紧,反手按剑,却听得女子笛声骤转,由悲而烈,如银瓶乍破,铁骑突出——那分明是《破阵子》。
笛声未绝,万石船头忽起惊呼,火把连缀,照见数道黑影已攀上船舷,刀光如匹练。紧接着,市舶司方向铜锣狂鸣,全城倏地亮起灯球火把,照得江面红透。女子收笛,窗扉阖然,只余一缕冷香,被夜风送入温如晦鼻中,竟带着淡淡乳香与血腥。
温如晦拔剑冲下楼,驿卒已牵马相候:“温大府,蕃坊有变,市舶司请君速往!”他翻身上马,却忍不住回望,那女子窗扉紧闭,仿佛方才一切只是幻觉。然江心杀声渐紧,箭矢如蝗,火光里,他看见白日那面“大食绿狮旗”被一刀斩断,坠入海中,像一朵被掐灭的烟花。
马蹄踏过刺桐花铺就的街,花瓣溅起血雨。温如晦忽觉肩头沉重——这满城繁华背后,暗流汹涌:大食与三佛齐争市,朝廷与蕃商斗法,宗室与市舶司角力,山贼与倭寇窥伺。而他,不过一介无背景靠山的新任知府,却要护住身后“刺桐港”三字所代表的——大宋最后的尊严与野心。
及至码头,火已映天。
万石船烈焰腾空,桅杆折断,如巨兽骨骸。蕃客、宋兵、昆仑奴混战争先,刀光箭雨,血染江潮。温如晦打开门,前面传来一声女子轻笑,抬头却只见刺桐花纷纷扬扬,落在火里,落在血里,落在每一个试图以肉身丈量大海的人肩头——像一场无声的祭奠,又像一声温柔的嘲讽:莫被刺桐迷。
火光中,他忽然明白,自己这一行,不是抵达,而是启程;不是归途,而是更深的漂泊。刺桐港的繁花,原是要用血与火来浇灌的。而他,已别无选择,只能把沉重连同剑一起,深深插入这片炽热的土地,然后抬头,望向更黑的夜,与更亮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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