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三位夫人或茫然、或推诿、或直接“病入膏肓”的模样,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我殚精竭虑想要解决的灭顶之危,在她们眼中竟如此轻飘飘!加税?她们可知加税于民,如同饮鸩止渴?况且,粮食命脉被扼住的危机,根本就是“钱”的问题。
一股深沉的无力感和难以言喻的愤怒在胸腔里翻腾。我放在膝上的手微微蜷紧,指尖深深陷入掌心。国库日渐空虚的紧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我淹没。原指望着婶婶们能与我同心同德,学着西岐那般鼓励民众开荒耕种,却不曾想她们根本连看都懒得看那些账册。
“看来,诸位夫人今日也乏了。”我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平静得如同结了冰的湖面,“既如此,便请回吧。好生……将养!”最后两个字,我说得极轻,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讥诮。
仿佛得了赦令,三位夫人立刻如释重负。她们连忙起身行礼告退。姞夫人更是神奇地止住了咳嗽。忽然,她们像记起什么似的,一起回过头来。“对了!姒儿啊!及笄之礼临近,四方贵客已陆续抵达王都。务必早做准备,万不可怠慢了诸位贵宾哦!”说完,便急速地溜了出去。
我握着玉梳的手指微微一顿。
“贵宾?”一想到案几上东伯侯世子姜桓楚、南伯侯世子鄂崇禹,还有那个最最令我心烦的崇侯虎……一众帝国贵胄们的“拜帖”堆满了案牍,却唯独没有西伯侯世子姬昌的……难道他并无求娶之意?
“都不是省油的灯啊!”我的声音清冷,带着一丝淡漠。这些“贵宾”,说白了都是为了我及笄后求婚而来。但他们的求娶,何尝不是各怀心思呢?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竹简上冰凉的刻痕,那些与西岐往来的粮秣数字,像一块块巨石压在我的心口。殿内兰芷的清香,此刻闻来也带着几分涩意。我正欲阖眼凝神,外间却隐隐传来了父王那熟悉而急促的脚步声,以及傅母温婉却坚定的阻拦声。
“大王请留步。”傅母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柔韧的屏障,“公主正在查阅紧要文书,吩咐了不许打扰。”
父王的声音带着惯有的、被纵容出来的急躁:“寡人寻自己的女儿有急事!让开!”
“大王,”傅母的语气依旧恭敬,却寸步不让,“公主连日操劳,心神耗损,方才与几位宗妇议事,更是添了郁结。此刻刚得片刻清净,实在不宜再为王的俗务烦心。还请大王体恤!”
外间静默了一瞬,我能想象父王那皱起的眉头,以及被拂了面子却又无可奈何的神情。果然,他的声音低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咳……寡人岂不知她辛苦?只是……只是寡人的府库近来确实……拮据……这个开支有点……”
“大王,”傅母打断了他,声音里透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近乎警告的意味,“这用度都是按照规制给的。而且公主已经将自己的那份也抽出给王了。王怎么还是不够呢?”
“这个嘛!我的姚姬……最近不是……有点不舒服嘛!对对对!就是不舒服,所以……花销有点大了。就这一次……一次……”
父王的话,让我不由头皮发麻。自从他娶了那个外邦的女子,这花销是一日多过一日。我三番四次强调要开源节流,全成了空话。不仅如此,他们一个个都希望我能从外祖父那里获得更多的赏赐,好补贴有莘的亏空。这一大家子的开销,眼瞅着就指望我一个了。
“王……没有下次了!”傅母斩钉截铁地拒绝道。
“你……你凭什么?你不过就是一个下人。”父王暴怒的声音嘶吼道。
“凭什么?”傅母冷笑道:“凭小人可以让你的爱姬消失。”
“你……”
从二楼的窗台,我能看到父亲那僵硬的表情中挂着的无尽寒意。就像他如今每次看我,眼神中已经没了温度一般。只有当我满足他的要求时,才挤出那一丝丝父慈女孝。这位父亲从没有让我感受到过一丝丝无条件,全心全意的爱。反倒不如外祖父对我的百般爱护,生怕我吃了一丁点亏。
很明显,傅母的话,像一枚针精准地刺中了父王最脆弱的地方。外间再无声响,只余一声混杂着懊恼与不甘的叹息,脚步声终是悻悻远去。
我端坐案前,听着那脚步声消失,胸口堵着的那团郁气,并未因傅母的成功阻拦而消散,反而更添了一层悲凉。看,这便是我的父君。他能为一美姬挥霍无度,却将邦国重担、府库空虚的难题,一次次推到我这个即将及笄的女儿面前。傅母护我,是因疼我,更是因看不下去我这无奈的处境。
目光再次落回那卷摊开的竹简上,“西岐”二字刺得我眼眶发酸。西岐……那个名字近来如同梦魇,缠绕在我心头。朝歌与西岐之间那根绷紧的弓弦,我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可有莘却将命脉般的粮食,大量系于其上!方才那几位宗妇,或装傻充愣,或事不关己,或干脆称病回避,无人理解我看到的灭顶之灾。她们只关心自己的珠玉、猎场,以及……我及笄后能带来怎样的联姻利益。
想到“及笄”二字,心头便是一阵紧缩。案头堆积的拜帖,东伯侯、南伯侯,还有那嚣张的崇侯虎……他们的名字,都代表着一段可能被安排的政治婚姻。可那最该有所表示的西岐世子姬昌,却至今杳无音信。他……是不愿,还是不屑?
傅母轻轻走进来,无声地为我续上一杯温热的兰芷茶,眼中满是心疼与欲言又止。我接过杯盏,指尖一片冰凉。
殿外,那无忧无虑的歌声仿佛又飘了进来: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他们求的,究竟是窈窕淑女,还是有莘的特殊地位,亦或是商帝外祖父给予我的那层帝国公主的光环?这歌声曾经令我感到宁静平和,而此刻听来,却像命运的锁链,正一步步收紧。我知道,当那支宣告成年的玉簪插入发髻,我悠然阅读、专注邦交、甚至能暂时忘却婚嫁之扰的兰台岁月,便要结束了。
前路茫茫,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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