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画面在剧烈的呕吐感和外祖父震怒焦急的呼唤声中戛然而止。虽然我几经波折最后被匆匆寻来的宫人们找到并带回了王宫。 但那种深入骨髓的冰冷、恶臭、绝望和愤怒,却如同烙印,深深镌刻在我灵魂深处,让我不寒而栗。从那之后,我便有意无意疏离最底层的人。因为那些人对我投来“憎恶……惧怕……愤怒”各种负面情绪交织的眼神时刻如针芒在背——告诉我:这些人恨我。然而,母亲给我的教养总在对自己说:身为王者,一定勤政,才能让自己的子民过得好起来。可,为什么慈爱的外祖父不是这样的?为什么?
所以,从此朝歌那个地方越来越让我倒尽了味口。当找到了机会,我便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殷商帝都,履行身为王族的责任。
在有莘的这些年,我勤于政务、努力抑制有莘贵胄的奢靡之风,为的就是不让那一幕再重演。然而,我到底再也不敢踏入边郊亲近他们了。
当渔歌响起时,我思绪猛地被拉回现实……
眼前,泾江之畔。夕阳熔金,温暖地洒在错落有致的竹木水寨上。家家户户透出温暖的灯火,炊烟袅袅,带着食物的香气。归来的渔夫爽朗的笑声,主妇呼唤家人的清脆嗓音,孩童无忧无虑的嬉闹,还有那随风飘来的、热烈而自由的男女对歌声……这一切,与我记忆中帝都郊外那死寂、绝望、充满暴戾与恶臭的村落,形成了天堂与地狱般的极致反差!
有莘!我的有莘啊!
我紧紧攥着缰绳,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身体却因为这份强烈的对比而微微颤抖。这不是因为我惧怕,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和……庆幸。
这里的民众自然乐天,虽然生活简朴,甚至可以说清贫(与帝都贵胄相比),但他们脸上没有帝都郊外那种死灰般的绝望。他们唱着歌,笑着,劳作着,享受着自然的馈赠(渔猎、采摘),与天地和谐共生。那份发自内心的、对生活的热爱和满足感,是帝都郊外那些被榨干了骨髓的“人形”永远无法拥有的。
有莘的村落如此返璞归真,屋舍虽然简单——竹木吊脚楼,但干净、整洁、与山水融为一体。没有刻意雕琢的奢华,只有实用与自然的和谐。他们用山泉煮野花茶,吃自己打的鱼,晒自己采的笋,生活简单却充满了真实的滋味和尊严。这与帝都郊外那污水横流、如同垃圾堆般的窝棚,判若云泥!
在这里,我还能看到女子可以爽朗地唱歌,大胆地与男子调笑,在家中主事待客,就如那位渔夫一般。没有帝都森严的等级和无处不在的奴隶烙印。人与人之间,至少在表面上,有着一种基于共同生活而产生的、相对平等的亲和与互助。虽然我知道:在有莘,贵族与平民的界限依然存在,但绝没有殷商帝都郊外那种赤裸裸的、将人视为牲畜的残酷剥削和践踏!
“原来,伊尹所说‘为上为德,为下为民’……便是‘保民’啊!” 突然,一个声音在我心中低语。母亲在世时,时常要她背诵先圣伊尹的《咸有一德》。她总是问母亲这是什么意思?那是什么意思?母亲却总是笑而不答,只说:”姒儿,到时候就会明白的。“
在帝都,我只看到“天威”和“盘剥”。而在这里,在属于她的有莘土地上,在泾江畔这寻常的水寨里,我第一次如此真切地触摸到了“保民”的实质——它不是空洞的口号,而是让子民能够有尊严地自由自在地活着,能够享受劳动的果实,能够在天地间自由地呼吸和歌唱,能够拥有不被肆意掠夺和践踏的安稳!
这份认知,像一道温暖而坚定的光,瞬间驱散了姬昌带来的警惕阴霾,也冲淡了招募农夫失败的挫败感。对!我守护的,正是眼前这片土地上的欢声笑语、人间烟火!我绝不允许任何人——无论是虎视眈眈的蛮族,还是那位看似“仁德”却背负着政治重压的西岐世子——来破坏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与乐天!
最后,我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灯火温暖的村寨竹楼,心中逐渐放下了冰冷的审视。我深吸一口气,那带着水寨暖意的空气涌入肺腑,仿佛注入了无穷的力量。我猛地一抖缰绳跃下马背,对侍婢命令道:
“走,跟上去看看!记住,此行只为观察。莫要惊扰了……我的子民。”
我策马前行,身影融入桑林更深的暮色。泾江的晚歌依旧嘹亮,在我听来,那不再仅仅是情歌,更是她要誓死守护的、有莘子民自由生命的礼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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