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老五长长的沉默之后，宋宇臣凝视着的目光渐渐黯淡，煞为可笑，“父亲以为，几句冠冕堂皇的话就可以抹去一段肮脏不堪的过去吗？如今婉姨死了，娘更不会因为当年的事再开口，父亲以为，无论您怎么说都不会有人怀疑了对么？”
“宇臣......”宋老五只能生涩地叫着他儿子的名字。
“如果婉姨回来了呢。”宋宇臣问道，“如果婉姨回来了，父亲还能够想现在这样，堂而皇之地说着最虚伪的话，来欺骗我，欺骗婉姨，还有所有你想要让他们以为你正直正义的人。”
“不会的。”宋老五却一口否定了宋宇臣的话，甚至，撇过头去不敢看宋宇臣的眼睛。
“不会？为什么不会。”宋宇臣向来多疑，宋老五恰恰心虚的反应更加使他印证了自己的猜测，“父亲是不信婉姨会回来，还是不信婉姨会说你不好？父亲在青坞城里住了多年，见过的妖秽也必然不少，每一个怨气不平的灵魂都会带着恶念归来，婉姨孤身病死山中，难道，没有怨气吗......”
“宇臣！”宋老五一声河池，顿时慌张失措，他从没有像今天一样怒斥过宋宇臣。
宋宇臣也愣住了，不是因为自己的失言，而是因为宋老五的态度......宋老五素来是唯唯诺诺的，不管是在他的那班兄弟间，还是在宋夫人面前，甚至是在这府里，连与尹玉麟那一群晚辈说话，也多有顾忌。今日，在婉姨的事情上，宋老五竟异常气愤......
宋老五也渐渐反应过来有些失态，他落寞地坐在那里，猛地一杯酒灌下肚子里，把所有的想说的话一并吞了回去。
“父亲......为何以为，婉姨不会回来。”宋宇臣慢慢将语气平复下来，因为他留意到一个疑点。
婉姨已经回来了，而且，是时隔九年后突然出现的，婉姨死去之后，没有像一般的魂魄一样从身体里离开，再经过游荡然后被鬼差带走......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同一个可能，那就是在婉姨死后，曾有精通术数的人将婉姨的魂魄收走了。宋宇臣认为，这个人是宋老五的几率极高，只是，唯一的疑点是，宋老五的本事是否真的到了可以收走婉姨魂魄的地步。
宋老五苦笑着，抬起头看向宋宇臣，“你婉姨死的时候，爹知道，你试过各种法子想要把她的魂魄找出来，你以为爹不知道吗？”
宋宇臣默然。
“爹只有这些本事，能用的都用了，虽然想要帮你，但真的......”宋老五叹了口气。他知道宋宇臣一直都有心结，在婉姨离去之后才把真相告诉宇臣，宇臣一定留有遗憾，所以在看到宇臣近乎崩溃地想要把婉姨“找出来”的时候，宋老五还是于心不忍，他也试过很多办法，但是却无法找到婉姨的魂魄。
宋老五将这一切归于能力有限，他这九年来一直觉得自己有愧于宇臣，没能让宇臣在赵婉生前喊一声娘，造成宇臣和他这九年来的生疏......他恨啊，哪怕那瘫在床上的尹老四，都比他更有本事。
宋老五的说法在宋宇臣的预计之上，所以他并没有怀疑什么。宋老五闷头喝酒，宋宇臣几番抬头看向他，似乎在不知不觉间，他认知中的那个父亲样子变了，变得苍老变得无力变得颓败，好像九年的时间一转即逝，只有刻在骨子里那无端端的沉默愈发令人叹息。
宋老五抬手要去拿酒壶，却被宋宇臣轻皱着眉头按住了。
“父亲，夜深了，少喝些吧。”
宋老五有那一瞬的恍惚，但......他松开了酒壶，听了宋宇臣的话。
“父亲，那你可知道，青坞城里何人与婉姨......还有关系？”宋宇臣问，既然不是他父亲，那这个人也绝对是个有些修为的人，必定不普通，现在线索断了，可也不算断了。
总之能够在婉姨死去之后收了她的魂的，大抵也就是青坞城里这几家，既要符合这收魂的本事，又要有收魂的目的。这个人应该和婉姨至少是认识的，而且......就在青坞城里。
“与你婉姨有关系的？”宋老五仔细回忆了下，“没听说过，她在青坞城里还有认识的人。她要是在这城里还有认识的人，怎么会流落到月牙阁那样的地方受人欺负呢。”
“当真没有？”
看来宋老五的说法，倒是和婉姨不谋而合。婉姨在青坞城里没有亲戚朋友可以投靠，她是后娘卖到月牙阁里做舞姬的，又不漂亮，也一直都被压着出不了头，到底是谁会有收魂的动机呢？
收她的魂，把她关在一个黑漆漆的地方，一关就是九年，这个地方还得是能够看得到自己的地方，接着才有了婉姨看到自己被欺负，冲出来保护自己的事情。显然不是仇家为了害她所为，那到底是什么人会这么做呢......
......
“睡了？”
陈子游回来的时候，陈金枝已经靠在一旁睡着了，身上盖着尹玉麟披给她的斗篷，嘴角还带着笑意。陈子游瞧着她这一副痴痴傻傻满足的样子，也安心了许多。
“睡了一会儿了，应该累得不轻。”尹玉麟压低了声音偷偷告诉他。
“那我先带她回去了。”陈子游轻声说了句，然后转身去背金枝。
“小心点儿。”尹玉麟放下手中的活儿，上前搭了把手。
陈子游背着金枝走了，尹玉麟望着他们的背影，眼眶莫名有些温热，或许这对兄妹勾起了他心底的一些回忆。
郑钰抬起头看到尹玉麟站在那里久久不动，愣了愣，走了过去，“没，没事吧？”
“没事。”尹玉麟摇了摇头，带着满眼的晶莹回到篝火旁，今晚准备的肉其实八成都进了郑钰的肚子里，“你吃饱了么？如果还没饱的话，等下我让尹伯再送来些吃的。”
“你......是不是想起玉棠了。”郑钰支支吾吾地问，他看出来了，尹玉麟望着陈子游兄妹离去的时候，微皱着眉头，脸上写满了思念。
尹玉麟转过头看了看他，算是默认了。
曾经，他们兄妹也是这样的，如果他不死......那么现在，一切都会不同。
“别难过了，玉棠她......也，也许，不会想......”
“你是说，玉棠她也许不会想要看到我难过？”
虽然郑钰的意思表达得很不清楚，但是尹玉麟却能明白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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