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带着咸湿的腥气,透过“飞虹舰”船舱的雕花木窗,吹散了少许由闽粤总督熊文灿带来的压抑气氛。郑芝龙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关于己方火炮不足、难以抗衡荷兰巨舰的陈述已到嘴边。然而,端坐主位,指尖悠然敲打着紫檀木桌面的魏忠贤,仿佛能洞察人心,在他开口前,那带着一丝阴柔却又无比锐利的声音已率先响起。
“红毛鬼船坚炮利,确是心腹之患。”魏忠贤缓缓开口,狭长的眼眸扫过郑、熊二人,将他们的焦虑尽收眼底。他话锋陡然一转,嘴角牵起一丝莫测的笑意,那笑容里带着掌控全局的从容,仿佛在说,你们的忧虑,早在庙堂的算计之内。“不过,皇上圣心独运,高瞻远瞩,岂是区区海寇所能揣度?”
他微微抬手,侍立在阴影中的随从便恭敬地呈上一卷详细的图册。魏忠贤并不急于展开,只是用指尖轻轻点着封面上的龙纹。“约莫一年半前,皇上便已密令南京守备,动用内帑密银,于龙江船厂旧址,重启当年三宝太监下西洋的宝船工匠传承。”他顿了顿,满意地看到郑芝龙眼中一闪而过的震惊。“暗中督造大型海沧船二十艘,另仿制西式二号夹板舰四艘。此乃‘龙舟计划’。”
“龙江船厂…”郑芝龙心中巨震。那是前朝荣耀的象征,亦是海权梦碎的遗骸。皇帝竟不声不响地重启了这里!
“此事由巡按福建、素通海事之右佥都御史张肯堂暗中协调物资、匠户,”魏忠贤继续道,声音平缓却带着千钧之力,“而统领这支船队之人,皇上亦深思熟虑,选了一位…备受争议,却也深知红毛战法之将才。”
他目光投向舱外波涛汹涌的海面,缓缓吐出三个字:“俞、咨、皋。”
这个名字一出,熊文灿几乎失态,差点惊呼出声。俞咨皋?那个曾在澎湖败于荷兰人,近年来几乎在朝堂销声匿迹的将领?
郑芝龙亦是目光一凝。俞咨皋,名将俞大猷之子,早年澎湖之败是其洗刷不掉的污点,但也正因如此,他对荷兰人的战舰、战术乃至习性,都有切肤之痛。用他,是险棋,亦是奇招。皇帝此举,用意何其深远——这支援军,既是雪中送炭,更是敲山震虎。朝廷,并非没有制衡他郑芝龙的力量,甚至早已在暗中培植。
魏忠贤很满意这石破天惊的效果。他深知,恩威并施,方能驾驭蛟龙。“俞将军经此一挫,闭门谢客,潜心研究海事数年,皇上密令其于登莱等处,暗中演练新船、新战法已久。如今这支‘龙舟舰队’已由其率领,正扬帆南下,不日即可抵达闽海,听候郑将军调遣。”他将“听候调遣”四字咬得略重,既给了郑芝龙面子,也明确了主从关系。
然而,他旋即轻叹一声,指尖在硬木桌面上重重一敲,将两人从震惊中拉回。“然则,”他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仿佛与盟友同舟共济,“朝廷物力维艰,内帑亦非无穷无尽。这批战船,火炮配置仅十之五六,且多为旧式佛朗机、火绳枪,射程、威力难破红毛巨舰之坚甲。这火力之缺口……”他目光如淬火的钢针,定在郑芝龙脸上,“还需郑将军麾下的豪商巨贾,以及…纵横南洋的渠道,来设法填补。”
郑芝龙何等人物,立刻起身,抱拳躬身,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诚意:“厂公与皇上深恩,信重若此,末将敢不竭诚以报!末将麾下商行,历年自濠镜(澳门)佛郎机人、爪哇荷兰商馆及南洋各处,重金购得、乃至…仿制得红夷大炮(即重型加农炮)二十四位,中层舰炮(如半蛇铳、寇飞林)六十余位,皆可即刻装备于朝廷新舰!所需火药、弹丸、炮手,一应俱全,由末将一体供给,绝无延误!”他心知肚明,这不仅是纳上投名状,更是将朝廷这支新生舰队与自家武力深度捆绑的天赐良机。未来在这片海上的话语权,乃至对抗荷兰人后的利益分配,皆系于此。献出火炮,等于抓住了舰队的命脉。
“好!郑将军忠勇体国,咱家必当字字句句,奏明皇上。”魏忠贤抚掌,脸上终于露出些许真切的笑意,那是对聪明人的赞赏。他话锋再转,抛出了皇帝的第二个底气,目光扫向熊文灿:“熊大人。”
“下官在!”熊文灿赶紧躬身,心潮依旧澎湃。
“皇上还有一道密旨。”魏忠贤声音压低,却字字千钧,如同烙印般刻在熊文灿心上,“即日起,闽省沿海各卫所、水寨、官仓,凡库存之火药、铅子、硝石、硫磺、弓弩、帆缆、乃至粮秣、医药物资,皆需无条件,优先供给郑将军剿贼大军。所需款项,可由郑将军商号垫支,由布政使司后补。若有延误、克扣,或以次充好者——”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那是东厂督公才有的凛冽杀意,“无论官居何职,背景如何,熊大人可凭此密旨,就地拿下,先斩后奏!此乃皇上赐你之权柄,勿负圣恩!”
熊文灿浑身一凛,仿佛有千斤重担压下,旋即一股混杂着恐惧与权力的热血涌上心头。这是莫大的信任,更是将他彻底绑上郑芝龙战车的绳索。“下官领旨!定当竭尽全力,确保大军供给无虞,若有差池,无需厂公与皇上动手,下官自提头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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