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夜,淅淅沥沥,敲打着道观的破瓦,像是有无数只手指在轻轻抓挠。
我躺在干草铺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全是白天李干部他们焦急的脸,那袋白米腊肉,还有道长那句沉甸甸的“山雨欲来”。镇上王家的事,像一幅模糊又恐怖的画,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我知道道长一定会去。他不是见死不救的人,虽然他总是把自己说得又懒又怂。而且,五十块钱和公社的人情,对这座快要揭不开锅的道观来说,太重要了。
可是,马半仙病倒了,马脚师傅吐血了。那东西,得有多凶?
我心里一半是害怕,另一半,却是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和好奇。我要跟他一起去吗?他会带我去吗?我能帮上什么忙?还是只会成为累赘?
各种念头纠缠着,直到后半夜,雨声渐歇,我才迷迷糊糊有点睡意。
就在半梦半醒之间,忽然觉得有人站在我床边。
我猛地惊醒,睁开眼,借着从破窗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到清风道长邋遢的身影就立在我床头,像个幽灵。他手里没拿酒葫芦,眼神在黑暗里亮得灼人。
“起来。”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我一骨碌爬起来,心脏还在砰砰狂跳。“道长?”
“别废话,跟我来。”他转身就往外走。
我赶紧披上那件硬邦邦的棉袄,跟在他身后。正屋里的那盏小油灯已经被点着了,豆大的火苗跳动着,将三清画像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显得有些诡异。
屋子中央,那张缺角的破桌子被收拾了出来。上面铺开了一张颜色发黄、质地粗糙的符纸,旁边摆着一方古旧的石砚,里面是研好的、浓黑如漆的墨汁,还有一支看起来用了很久、笔毫却依旧凝聚的毛笔。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奇异的药草香气,混杂着墨汁的味道。
我从未见过道长如此郑重的样子。平时他要么醉醺醺,要么懒洋洋,此刻却腰背挺直,神色肃穆,仿佛换了一个人。
他走到桌案前,没有立刻动笔,而是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整个人的气息变得沉静而悠长。然后,他伸出右手,握住了那支毛笔。
就在他握笔的瞬间,我似乎感觉到,周围的风都静止了。油灯的火苗不再跳跃,笔直地向上燃烧。
他蘸饱了墨,凝神静气,然后落笔。
笔尖触碰到符纸的刹那,他的手腕动了。动作看似缓慢,实则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律和力量。笔走龙蛇,线条流畅而充满劲道,时而如高山坠石,时而如行云流水。
我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看不懂他画的是什么,但那一道道符文,仿佛活了过来,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势”。随着笔尖的游走,我甚至隐约感觉到,空气中有什么东西被牵引着,汇聚到那符纸之上。
更让我心惊的是,我体内那股蛰伏的阴寒煞气,此刻竟然也微微躁动起来,像是被那画符的过程所吸引,又像是在本能地畏惧着什么。
整个过程不过几十息的时间,当道长最后一笔提起,笔尖离开符纸的瞬间,我仿佛听到了一声极轻微的、如同裂帛般的清鸣。
一道完整的符箓,呈现在黄纸之上。朱红色的符文(我这才看清墨里掺了朱砂)殷红如血,隐隐有光华流动,透出一股灼热而刚正的气息。
道长放下笔,额头上竟然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轻轻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小心地将符箺拿起,递到我面前。
“拿着。”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双手接过。符纸入手,竟有一股温热的触感,仿佛带着刚画完时的余温。那上面红色的符文,看得久了,竟觉得有些刺眼。
“这是‘五雷镇煞符’的简化版,也叫‘小雷火符’。”道长看着我,语气严肃,“威力不及正版的百分之一,但对付一般的小鬼小妖,足够喝一壶了。”
他指着符箓上方一个特殊的弯钩符号:“看这里,这叫‘符胆’,是符的力量核心。使用时,用拇指掐住这个位置,心中默念‘敕令’,同时将符打向邪祟。记住,心要诚,意要专,别他妈到时候手软脚软,浪费老子心血!”
我紧紧捏着这张还带着余温的符纸,手心都在冒汗。这就是符?能打鬼的符?他教我这个,是什么意思?
“道长……您……”
“明天跟我下山。”他打断我的话,语气不容置疑,“到时候,我未必能时时顾着你。这符你贴身收好,万一……我是说万一,有什么不长眼的东西朝你来,就用这个招呼它。别省着,保命要紧。”
他顿了顿,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补充道:“也算让你见识见识,真正的‘东西’,是什么样。免得你小子整天以为会站个桩就了不起了。”
说完,他不再看我,转身走到墙角,拿起酒葫芦灌了一大口,又恢复了那副邋遢模样,仿佛刚才那个肃穆画符的高人只是我的幻觉。
我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张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符纸,心里翻江倒海。
害怕,依旧害怕。
但更多的,是一种被信任、被托付的沉重感,以及一种即将揭开未知世界面纱的强烈悸动。
我看着油灯下他佝偻着喝酒的背影,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这个把我从乱葬岗捡回来的邋遢老道,真的要带我走进一个光怪陆离、危险重重的世界里去了。
而我的手里,有了第一件武器。
尽管,它可能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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