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是坐公社的拖拉机送的。
突突突的噪音打破了山夜的寂静,车头那盏独眼龙似的大灯,在崎岖的山路上投下摇晃的光柱,照亮前方一小片坑洼的路面。我和清风道长坐在车斗里,身下垫着些干草。旁边,是那个沉甸甸的麻袋——五十斤大米,几大条用油纸包得严实的腊肉,还有两瓶贴着红标的白酒。
酬劳丰厚,但车斗里的气氛却有些沉闷。
道长靠坐在麻袋上,闭着眼睛,随着车身的颠簸微微晃动,脸色依旧苍白,呼吸声又粗又重,像是破旧的风箱。他这次消耗太大,几乎去了半条命。我坐在他旁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混合着汗味、烟熏火燎味和淡淡焦糊气的味道。
开拖拉机的汉子是公社派来的,叫大牛,人很憨厚,一路上也没多话,只是专注地看着路。
车灯的光柱扫过路边的树林和山崖,那些熟悉的景物在夜色中变得狰狞陌生,仿佛每一片阴影里都藏着什么东西。我忍不住想起王宅里那凄厉的惨叫,门板上闪过的金光,还有地上那堆冒着青烟的焦黑灰烬。
这就是真正的斗法吗?和我想象中飞天遁地、符箓乱飞的样子完全不同,更多的是压抑、凶险和生死一线间的搏杀。道长赢了,却也差点搭上半条命。
而这一切,可能还只是开始。他说的“背后有人”,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
“道长,”我忍不住低声问,声音被拖拉机的噪音掩盖了大半,“您说……养那东西的人,会是谁?”
道长眼皮动了动,没睁开,过了好一会儿,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有心人。”
这三个字,等于没说。但我却听出了里面的沉重。
有心人。可能是为了钱,可能是为了仇,也可能……有更可怕的目的。在这看似平静的山镇,隐藏着这样一个玩弄邪术、视人命如草芥的“有心人”,想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拖拉机颠簸着爬上一个坡,道观那熟悉的轮廓出现在前方山腰上,在月光下像一个沉默的巨人。看到道观,我心里莫名地安定了一些。那里虽然破败,却是目前唯一能让我感到安全的地方。
大牛把拖拉机停在观外的小路上,帮着我们把麻袋抬进院子。
“道长,东西放这儿了。您好好休息,我回去了。”大牛憨厚地笑了笑,发动拖拉机,调头下山去了。突突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群山里。
院子里恢复了山夜应有的寂静。只有风吹过松林的呜咽声。
道长站在院子里,看着那扇歪斜的木门,没有立刻进去。他深吸了一口山间清冷的空气,又缓缓吐出,脸上的疲惫似乎被这熟悉的空气冲淡了一丝。
“把东西搬进去。”他吩咐了一句,自己则走到那棵歪脖子松树下,靠着树干,从怀里摸索出酒葫芦,拔开塞子,仰头灌了一大口。酒气弥漫开来,他长长地哈了口气,仿佛这才真正活了过来。
我费力地把麻袋拖进厨房,看着那白花花的大米和油汪汪的腊肉,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但此刻,填饱肚子的欲望,远没有弄清心中疑惑来得强烈。
我放好东西,走到院子里,站在道长身边。
月光很亮,照得他脸上的皱纹格外清晰。他闭着眼,像是在感受山风,又像是在休息。
“怕了?”他突然开口,眼睛依旧闭着。
我犹豫了一下,老实点头:“有点。”
今天经历的一切,远远超出了我一个山里娃的认知。那门后的恶意,那非人的尖啸,还有道长最后那句关于“养鬼”的猜测,都让我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深深的畏惧。
“怕就对了。”他淡淡道,“知道怕,才会小心。小心,才能活得长。”
他睁开眼,看向我,目光在月光下显得深邃:“你以为修道是啥?是餐风饮露,逍遥快活?屁!”
他语气带着惯有的粗鲁,却有种说不出的沉重:“修道,就是提着脑袋走路。跟天争,跟地争,跟人争,也跟自己命里那点东西争。一步走错,就是万丈深渊。”
他指了指厨房里的米肉:“看到没?那就是买命钱。今天运气好,挣着了。下次呢?”
我沉默了。看着他那张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沧桑的脸,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他所走的这条路,布满荆棘,每一步都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
“那……我们还管吗?”我小声问,“镇上那个……有心人。”
道长又灌了一口酒,望着山下河口镇的方向,那里只有零星的几点灯火,在巨大的黑暗山影中微不足道。
“管不管,不是现在说了算。”他声音低沉,“人家要是就此收手,算他聪明。要是还敢伸爪子……”
他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冷厉寒光,像藏在鞘里的剑,偶尔露出一丝锋芒。
“……那就得看看,是他的邪法硬,还是老子的雷法利。”
他没再说下去,但那股无形的杀意,让周围的空气都似乎冷了几分。
我站在他身边,看着月光下寂静的山峦和远处黑暗的镇子。
恐惧依旧在,但另一种情绪,却像山间的夜雾般,慢慢升腾起来。
是好奇,是对那种掌控强大力量、斩妖除魔的向往,还有一丝……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卷入漩涡中心的悸动。
这一夜,河口镇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对我,对道长,或许,对整个河口镇,都是如此。
山风依旧,只是风中,似乎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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