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尚未完全被城市吞噬，天边还残留着一抹倔强的橘红。但位于CBD边缘的“星光夜市”，已经迫不及待地亮起了它的灯火。
陈洋蹬着他那辆满载家当、吱呀作响的破三轮，汇入了夜市边缘嘈杂的车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的、充满攻击性的气味——辛辣的烤串油烟、甜腻的奶茶奶油、酸爽的臭豆腐、以及各种油炸食品混合在一起的，一种属于夜晚的、放纵而热烈的荷尔蒙气息。
这与他在写字楼里闻到的，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间烟火”。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着人流，目光在灯火通明、摊位林立的街道两侧搜寻。好的位置早已被长期经营的摊主占据，他只能往更深处，在靠近公共卫生间和一个大型垃圾桶的附近，找到了一个空档。这里光线昏暗，人流到了此处已经稀疏了不少，空气中还隐约飘来一丝不太美好的味道。
“就是这里了。”陈洋没有挑剔的资格。他费力地将三轮车掉头，小心翼翼地停稳，拉上手刹，用两块随手捡来的砖头卡住后轮。
他从车斗里拿出一块昨晚准备好的招牌。那是一块从旧货市场淘来的杉木板，边缘甚至还有些毛刺，他用黑色的马克笔，笨拙而用力地写下了四个大字——“逍遥面摊”。在下方，用稍小的字写着：黯然销魂面，88元/碗。
他将招牌挂在三轮车最显眼的位置。那朴素的木板、手写的字体，以及那个在夜市里显得格外刺眼的“88”，共同构成了一种不协调的、甚至有些可笑的画面。
果然，招牌刚挂起来没多久，就引来了侧目。
“喂，新来的？”旁边一个光着膀子、浑身是汗，正在用力扇着炭火的烤生蚝摊主，歪过头瞥了一眼他的招牌，嗤笑一声，“老弟，你这面是金子做的还是叉烧是金子做的？八十八？在这地界，你想钱想疯了吧？”
陈洋抿了抿嘴，没有接话。他知道，在这里，任何言语上的反驳都是苍白无力的。他默默地开始做开摊前的最后准备。
他取出那个宝贝似的不锈钢汤桶，倒入清水。然后，从贴身的口袋里，珍重地取出一个古朴的木匣。打开匣子，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几块琥珀色的、半透明的晶体，这便是系统新手礼包附赠的【秘制高汤精华】。它们不像普通的汤块，反而更像某种纯净的宝石，在夜市昏暗的光线下，内部仿佛有细微的光泽在缓缓流动。
他取出一块，小心地放入清水中。奇异的景象发生了，那晶体遇水并未立刻融化，而是像活物般，表面开始泛起细密如珍珠般的气泡，并散发出一种极其柔和、温润的白色光泽。随着水温升高，它才开始缓慢地、一层层地溶解，那股被束缚的极致醇香，才开始一丝丝、一缕缕地逸散出来。
这香气极其内敛而高级，如同幽谷兰花，清逸脱俗。然而，在这片被浓烈油烟和香料统治的夜市“战场”上，它就像一滴清水滴入了滚油，虽然激起了一丝微澜，但很快就被更霸道、更直接的气味蛮横地冲散、覆盖了。
开张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夜市的人流如同潮水，一波一波地涌来。人们在他的摊前经过，目光被“88”的数字吸引，停留，然后脸上露出各种精彩的表情——惊讶、鄙夷、好奇、嘲讽。
“我靠！八十八一碗面？里面是加了龙肝凤胆吗？”
“看起来也很普通啊，清汤寡水的，还没我家楼下十五块的牛肉面料足。”
“走了走了，肯定是骗外地人的。”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想出名想疯了，搞这种噱头。”
议论声毫不避讳地传入陈洋耳中。他站在灶台后，身体绷得笔直，像一尊沉默的雕塑。只有他自己知道，手心里已经全是冰冷的汗水。脑海中，那个半透明的系统面板，倒计时在无情地跳动：【68:15:43】……【68:15:42】……
失败，剥夺味觉。
这几个字像冰锥一样，时不时地刺一下他的心脏。
期间，也有零星几个被那偶尔飘出的一缕奇异香气吸引过来的食客。
一对挽着手的情侣在摊前停下脚步。女孩抽了抽鼻子，好奇地问：“老板，你这面好香啊，是什么汤底？”
陈洋刚想回答，旁边的男孩已经看到了价格，脸色一变，拉了拉女孩：“走吧，什么面能卖八十八？宰客呢！”
一个穿着西装、似乎刚下班的白领男士，脸上带着浓重的疲惫，他盯着那碗面的图片看了很久，喉结动了动，但最终还是摸了摸自己的钱包，叹了口气，转身走向了旁边的十元炒粉摊。
每一次希望的燃起，紧接着就是更深的失望。挫败感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上来，几乎要让他窒息。他开始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自己的决定是不是真的太冲动了？离开了那个虽然乏味但至少稳定的牢笼，他是不是真的连一碗面都卖不出去？那系统的任务，难道根本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笑话？
“嘿，哥们儿！”旁边的烤生蚝摊主忙完一阵，又凑了过来，语气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教诲”，“看见没？夜市有夜市的规矩！你这玩意儿，太高雅，不行！听哥一句劝，要么降价，要么换个地方，在这儿，你撑不过三天！”
其他摊主虽然没说话，但投来的目光也大多如此。同情、漠然、或者一丝看新人笑话的戏谑。陈洋感觉自己像一个误入丛林的家畜，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弱小而又显眼。他死死咬住后槽牙，默默地将已经擦得锃亮的灶台，又反复擦拭了一遍。不能放弃！绝对不能！
就在他内心的焦虑积累到顶点，几乎要按捺不住的时候，一个他此刻最不想听到的，熟悉而充满戏谑的声音，穿透了夜市的嘈杂，清晰地传了过来：
“哎——哟——喂！大伙儿快来看看，我发现了什么？！”
陈洋猛地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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