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巴士在蜿蜒的盘山公路上颠簸了将近十个小时，终于在次日清晨，将一身疲惫的林晚晚甩在了一个名为“清溪镇”的破旧汽车站。
车站小得可怜，只有一间瓦房，门口蹲着几个等活儿的摩的司机，正叼着烟闲聊。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草木的清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牲畜粪便味道，与城市里尾气和香氛混合的复杂气味截然不同。这种熟悉又陌生的乡土气息，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了她心底某根尘封的弦。
她拖着行李箱，踩着坑洼不平的水泥地面走出车站。没有粉丝，没有镜头，更没有经纪人催促的电话，只有偶尔路过的小镇居民投来好奇而淳朴的一瞥。一种巨大的落差感袭来，但奇怪的是，预想中的失落和沮丧并没有加剧，反而被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取代。或许，当一个人跌到谷底，任何一点变化，哪怕是走向更深的未知，也比停留在原地被反复折磨要好。
按照电话里陈叔的指引，她沿着一条长满青苔的石板路往镇子边缘走。路两旁是些老旧的木门面房，杂货铺、理发店、铁匠铺，时间在这里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越往河边走，房屋越稀疏，人烟越少。
终于，在那条名为“玉带河”的潺潺小溪旁，她看到了那栋记忆中的老宅。
它比想象中更加破败。白墙早已斑驳成灰黑色，大片大片的墙皮剥落，露出里面黄色的土坯。屋顶的青瓦残缺不全，长满了顽强的瓦松和狗尾巴草。最触目惊心的是靠近后山土坡的那一面墙角，果然如陈叔所说，被泥水冲垮了一部分，墙体裂开一道狰狞的口子，微微向内倾斜，像一个拄着拐杖、随时可能倒下的垂暮老人。
院子的木门歪斜着，锁早已锈死。林晚晚从背包里翻出那把沉甸甸、布满铜绿的旧钥匙，试了几次，才勉强插进锁孔，用力一拧，伴随着刺耳的“嘎吱”声，门开了。
院子里荒草齐膝，几乎找不到下脚的地方。一口废弃的石磨半埋在草丛里，一只受惊的蜥蜴飞快地窜走。正屋的门虚掩着，她推开时，浓重的灰尘味和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阳光从破损的窗棂间投射进来，形成几道昏黄的光柱，光柱里无数尘埃精灵般飞舞。屋内的家具大多蒙着厚厚的白布，上面积满了灰。空旷、寂静、衰败，这就是老宅给她的全部感觉。
她没有先去查看最危险的卧室，而是鬼使神差地，径直走向了连接着正屋的厨房。
厨房是单独的一间土坯房，比正屋更显老旧。一个巨大的土灶台几乎占据了一面墙，灶膛里黑漆漆的，塞着些不知名的杂物。灶台上，那口巨大的铁锅早已锈迹斑斑。碗柜歪倒在墙角，里面的碗碟碎了大半。但奇怪的是，这个本该是最脏乱的地方，却让林晚晚一直紧绷的心弦，莫名地松弛了一点点。
她走近灶台，伸出手，轻轻拂去台面上厚重的灰尘。灰尘之下，露出了用某种深色石材垒砌的台面，打磨得异常光滑。而在灶台正对着灶膛口的上方，镶嵌着一块长方形的、颜色更深的石板，石板上，雕刻着一些模糊不清、线条奇古的花纹。
那花纹复杂而玄奥，不像寻常的吉祥图案，倒更像某种古老的符箓或文字，因为年代久远和烟熏火燎，已经看不太清具体形状，只能隐约感受到一种沉静古朴的气息。
林晚晚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抚上那些花纹的凹槽。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却奇异地没有让她感到寒冷。一段几乎被遗忘的记忆碎片，毫无征兆地跳了出来。
那是一个夏日的黄昏，也是在这个厨房里。外婆就坐在这灶前的小板凳上，往灶膛里添着柴火，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映亮了她布满皱纹却异常安详的脸。小小的林晚晚趴在灶台边，看着外婆熟练地炒菜，锅里发出“滋啦”的诱人声响，香气弥漫了整个厨房。
“晚晚饿了吧？再等一小会儿就好。”外婆转过头，慈爱地笑着，用围裙擦擦手，然后指着灶台上的那些花纹对她说，“丫头，你看这些画儿，老辈人说，灶王爷就住在这里头哩。这做饭啊，不光是喂饱肚子，火候到了，心意到了，这饭菜就有了灵气，能通着心呢。用心做的饭，吃的人能感觉到。”
“灵气？通心？”年幼的她似懂非懂。
“对啊，”外婆往灶膛里塞进一根柴火，火光照得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就像外婆给你做的饭，里面藏着外婆疼你的心，你吃了，就能长得壮壮的，开开心心的。”
回忆的潮水汹涌而来，瞬间冲垮了林晚晚好不容易筑起的心理堤坝。外婆已经去世好多年了，这世上最后一个毫无条件爱她、给她温暖的人，也早已离去。而她自己，却在外面那个冰冷的世界里，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不堪，一无所有。
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冰冷灶台的花纹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她不是为自己被雪藏、被网暴而哭，那些伤害更像是一种外在的、尖锐的刺痛。而此刻的泪水，是因为触碰到了内心最柔软、最脆弱，也最珍贵的部分——那份曾经拥有却永远失去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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