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城大捷的余波,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涟漪正以超出所有人想象的速度,向着广袤而惶恐的草原深处扩散。黑狼汗国二十万大军惨败于一座边境坚城之下,大汗之弟秃鲁花损兵折将、狼狈北遁的消息,伴随着少数溃兵和无处不在的“天罗”有意散布的流言,如同草原上的风,无孔不入地吹遍了每一个毡房,每一处营地。
恐慌、猜忌、以及对黑狼汗国统治能力的质疑,在诸多中小部落中悄然蔓延。尤其是那些本就备受排挤、在战争中损失惨重、又面临严冬与物资匮乏的部落,更是人心浮动。
就在这暗流汹涌之际,一队风尘仆仆、人数不过十余骑的队伍,在一个雾气弥漫的清晨,出现在了朔风城下。他们并未打出任何部落的旗帜,衣着普通,甚至显得有些落魄,但为首的是一位年过半百、须发已然花白、眼神却依旧带着草原鹰隼般锐利的老者。他腰杆挺得笔直,端坐于马背之上,目光复杂地凝视着眼前这座吞噬了无数草原勇士生命的雄城。
城墙上的守军立刻发现了他们,弓弩上弦,严阵以待。
“城下何人?!”守门军校高声喝问。
那老者深吸一口气,用略显生硬但清晰的汉话扬声道:“草原白鹿部首领,巴特尔,求见北疆王殿下!”
白鹿部?巴特尔?
消息迅速传到了城内帅府。正在与赵千钧、霍去病商议后续“草原经略”细节的刘睿,听到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预料之中的光芒。他看向一旁的沈万三,沈万三微微点头,低声道:“王爷,正是我们之前锁定的目标之一。看来,沈某派出的商队,那‘偶然’的相遇和‘公道’的价格,已经起了作用。”
刘睿颔首,吩咐道:“请他们进来。以礼相待,但护卫不可松懈。”
片刻后,巴特尔被引到了帅府大堂。他解下了腰间的佩刀,交由门口的侍卫,这是表示和平与尊重的姿态。当他踏入这间并不奢华却充满威严的大堂,看到端坐于主位之上那位过于年轻、却气度沉凝如渊的玄衣王者时,心中不由自主地一凛。
他并非没有见过南人的贵族官员,但那些人要么是眼高于顶的傲慢,要么是色厉内荏的虚弱。而眼前这位北疆王,眼神平静,却仿佛能洞穿人心,身上没有杀气,却自带一种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仪。
“白鹿部巴特尔,参见北疆王殿下。”巴特尔右手抚胸,依照草原的礼节,微微躬身。他身后的几名随从也连忙跟着行礼,神色紧张。
“巴特尔首领不必多礼,请坐。”刘睿的声音平和,听不出喜怒。
有侍卫搬来胡凳。巴特尔道谢后,略显拘谨地坐下。他快速扫视了一眼堂内,除了北疆王,还有几名气息彪悍、目光如电的将领(霍去病、韩猛),一位文士模样的谋臣(赵千钧),以及那个看似富态、眼神却精明的商人(沈万三)。这简单的阵容,却让他感受到了北疆文武体系的精干。
“首领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见教?”刘睿开门见山。
巴特尔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脸上闪过一丝挣扎与屈辱,但最终还是化为了决绝。他抬起头,直视刘睿:“殿下,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白鹿部,小族寡民,在黑狼汗国麾下,历来备受欺凌。此次南征,我部出了三百勇士,如今……回来的,不足五十。”
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悲痛:“秃鲁花败退,王庭震怒,必将迁怒我等附属部落,加征牛羊马匹,以弥补损失。这个冬天……我白鹿部,怕是难熬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前几日,有幸……购得贵方的盐茶,价格公道,品质上乘。我……我部族人生存艰难,实在无力再承受王庭的盘剥和战争的摧残。我巴特尔,代表白鹿部全族老幼……恳请殿下,准我部……内附归化!愿为北疆藩篱,永世臣服!”
说完,他站起身,再次深深躬身,姿态放得极低。
堂内一片寂静。霍去病、韩猛等人眼神交流,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一丝兴奋。赵千钧抚须沉吟,沈万三则露出了商人特有的、计算得失的笑容。
刘睿没有立刻回答。他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拨弄着浮沫,目光落在巴特尔那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指上。
“内附归化……”刘睿缓缓开口,“巴特尔首领,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巴特尔抬起头,眼神坚定:“意味着我白鹿部,将奉北疆为正朔,遵北疆律法,纳赋税,出兵役,不再受黑狼汗国节制。”
“不止如此。”刘睿放下茶盏,目光如炬,仿佛要看到巴特尔的灵魂深处,“这意味着,你们的草场,将纳入北疆管辖;你们的子弟,需学习汉话文字;你们的部落组织形式,也需逐步变革,融入北疆体系。这并非简单的换一个宗主,而是从生活方式到思想认同的彻底改变。你,和你的族人,真的准备好了吗?”
巴特尔身躯一震,刘睿的话,直接点明了他内心最深处的犹豫和恐惧。放弃延续了千百年的游牧传统,去学习陌生的农耕文明规矩,这无疑是一场巨大的赌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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