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父是靠着米面粮油发家,城中多数人都在他家买过米面,这么多年下来,不少人都是他家的老主顾,口碑相当不错。
更何况白发苍苍、形容憔悴、老年丧子的老两口往大堂中央一跪,脊背佝偻着,平白就多了几分凄凉。
对比年轻的秀才相公,围观群众心中的天平不知不觉的就倒向了弱者。
“这,先前都只是章秀才的一人之言,我们也该听听赵老板怎么说吧。”
“就是,赵老板为人实诚,从来不缺斤少两,即便儿子混了些,可也罪不至死呀!”
周围的人都纷纷附和起来,大有洪全不给一个合理的解释就大闹公堂的架势。
洪全眼睛凉凉的瞟了一眼最先说话的那两人,收回视线落在赵家夫妇身上。
“你说是章秀才害死了你儿子,可有凭证?”
赵父擦了擦眼泪:“小儿先前和章秀才在一个书院读书,临近乡试,小儿学艺不精,老夫这便想着买几份押题策论供他参考。”
“章秀才便是其中一人,只是没料到真被章秀才压中了,小儿擦着线进了乡试,章秀才却因乡试时发高热名落孙山。”
“打那之后,章秀才便借着买卖考题的名义频频勒索,第一次是五百两,第二次是一千两,他越来越狮子大开口,我不给就说要去衙门举报我儿!”
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看着可怜极了。
章砚澄看着他如此颠倒黑白,也急了,面红耳赤的辩驳道:“你胡说!我从未登过你赵家的门,更没有卖过什么策论给赵世豪!”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各执一词,吵的不可开交。
整个大堂顿时像早上的菜市场,闹哄哄的。
洪全被这些人吵的头疼,用力一拍惊堂木:“肃静!”
他锐利的眼眸扫过堂下几人:“如今你二人各执一词,可有凭证?”
章砚澄从袖筒里拿出一份试卷,举过头顶,高声道:“回大人,草民乡试结束之后便临摹了一份考卷,与赵世豪的考卷一对即知。”
此话一出,大堂内空余一室寂静。
门外有看热闹的忍不住道:“章秀才,你这算什么证据,谁不知道前段日子衙门的档案室着火,近三年的考卷都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如今你拿一份死无对证的临摹考卷作证,可不就是想着死无对证嘛!”
章砚澄闻言也是一愣,自打知道了自己被冒名顶替一事,便整天疲于奔命,哪有心思去关心这些。
赵母低垂的唇角已经露出些许喜悦的神色。
亓大人真是神机妙算,早早就让他们备了这一出戏。
这姓章的穷秀才还想去京城告御状,等过了这茬,看她怎么收拾他!
与此同时,赵父从袖中掏出几张折叠整齐的纸张递给洪全:“回大人,这些都是章秀才来拿钱时起的凭证,大人尽可一观。”
洪全一目十行的扫过手中的凭证,越看眉头皱的越紧,确是几份收款的凭证不假,每份落款都签了章砚澄的名还按了手印。
“去找几份章砚澄之前的文稿,对比这字迹是否属实。”
不等底下人出去,就看见一个四十来岁的干瘦书生高高举手喊道:“我是学院的夫子,我来辨认字迹。”说着就从人群中挤了进来。
来人正是章砚澄的策论夫子,他是举人出身,家中颇有资产,不愿意受家中拘束这才来了杭州府做夫子。
一向为人清直,颇有几分桀骜在身。
得了洪全的首肯,他拿起几份收据仔细端详起来。
可是越看心越往下沉,这字迹分明就和章砚澄的一模一样,就连一些章砚澄书写时的小细节,都模仿的惟妙惟肖。
良久,他才艰难开口:“确是砚澄的字迹没错。”
章砚澄难以置信的睁大了双眼:“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夫子你知道的,学生不是这样的人!”
夫子也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可这字迹分明就是章砚澄的。
他这位学生写字时有个习惯,收笔时总是习惯性的停顿一下,导致此处的印记要比正常的深些。
他眼中满是失望,看了一眼章砚澄,便痛心疾首的转过身去背对众人,不愿相信往日自己看中的学生竟是个欲壑难填的小人。
章砚澄被他眼中的失望刺痛,眼神哀伤,膝行几步跪在夫子身侧,拽着他的衣角哀求道:“夫子,你相信学生,学生从未做过此事!”
绝望的哀求好似雏鸟在湿泥地里最后的哀鸣。
夫子却始终没再回头看他,用力将袍子从他的手中抽出来。
因为太过用力,衣袍还在空气中猛烈的震荡几下,这才悄无声息的落了下去。
洪全目光沉沉的扫过堂下众人,将众人的沮丧、绝望、悲哀、暗喜都尽收眼底。
恰逢此时,衙役得了吩咐,从侧门带了个学子府的年轻人进来。
那人一进来,便悄摸的沿着边角跪下了,一张脸白的吓人,额上还不停的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他嘴唇嗫嚅几下,终于吐出一点蚊蝇似的细微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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