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达维亚，荷兰东印度公司总督府。
这座融合了欧洲风格与热带风情的白色建筑，是荷兰在这个富饶的东方世界里，权力的象征。
总督安东尼范迪门，一个身材高大，留着精心修剪的金色卷发和山羊胡的中年人，正站在巨大的地球仪前，用一根象牙短杖，指点着那片广袤的东方大陆。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傲慢，作为这片土地上最有权势的欧洲人，他有理由感到骄傲。
他麾下的舰队，控制着从好望角到日本的黄金航线，公司的利润，每年都以惊人的速度增长，为遥远的阿姆斯特丹，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
两年前，关于明国铁船在日本施展暴行的消息就传到了他的案头。
当时确实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但他很快就将之归结为明国人在自己家门口的一次困兽之斗，以及日本人夸大其词的描述。
会喷火的铁船？能轰平山头的大炮？
不过是东方人缺乏想象力的拙劣比喻。
在他看来，那不过是几艘加装了厚木板和少量铁皮的改装船罢了，根本不值一提。
“总督阁下！”一名秘书官几乎是撞开了房门。
范迪门不满地皱起眉头，放下茶杯：“什么事如此惊慌？天塌下来了吗？”
“是最高等级的紧急情报！”
秘书官喘着粗气，将一份带着海水咸湿气味的火漆信函呈上，“从大明天津传回，我们的线人暴露了，这是他用生命换来的最后信息！”
范迪门的神情严肃起来，他接过信函，不紧不慢地拆开。
信纸上的字迹潦草而急促，有些地方甚至被水渍弄得模糊不清。
“新舰……命名昆仑……草图……速度……超过二十节……主炮……口径……十五英寸……”
他低声念着，每一个词都让他脸上的血色褪去一分。
当最后那两个词从他嘴里吐出时，他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
二十节！十五英寸！
他最快的战舰，在最好的顺风条件下，也跑不出十三节！
他旗舰上最引以为傲的32磅加农炮，在十五英寸这个恐怖的口径面前，简直就是孩童的玩具！
“总督阁下，这……这一定是疯子的胡言乱语！”秘书官看着范迪门的脸色，颤声说道。
“不……”范迪门的声音变得干涩，“他画出了草图。”
图上画的，是一个没有桅杆的钢铁怪物，船体中央是巨大的旋转炮塔。
这是一种完全颠覆了他认知的设计。
“他们想干什么？”范迪门走到地图前，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马六甲海峡的位置。
“总督阁下，最新的消息！”
另一名军官冲了进来，“观察哨刚刚发来讯号，一支由至少五艘那种……那种铁甲怪物组成的明国舰队，已经穿过南海，正高速向我们驶来！他们的方向……正是狮城！”
会议室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在座的，都是东印度公司的高级官员和舰队指挥官。
他们听完报告，脸上写满了惊骇与不信。
“一群黄皮猴子，也敢挑战我们的权威？”
年轻的舰长科内利斯第一个跳了起来，他的激动更像是在掩饰恐惧，“总督阁下，请允许我率领我的阿姆斯特丹号，去会会他们！”
“科内利斯，坐下！”
舰队副司令，头发花白的老船长彼得范斯佩克呵斥道，他眼角的刀疤在抽动，“你根本不明白将要面对的是什么。能让日本人吓成那样的东西，绝不是靠勇气就能战胜的。”
“那我们该怎么办？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开到巴达维亚的港口，逼我们签下耻辱的条约吗？”
“退缩？我们荷兰人，什么时候学会退缩了？”
范迪门的脸上，在经历了短暂的震惊后，重新浮现出高傲。
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海图前，拿起一支红色的鹅毛笔，“先生们，我们是这片海洋的征服者，不是蜷缩在港口里的懦夫！”
他的声音拔高，带着一种鼓动人心的力量，“明国人的铁船，或许很快，炮或许很利。但他们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他用笔，在海图上，画出了一道横线，与明国舰队可能的前进路线，形成了一个标准的T字。
“他们是海战的新手！他们不懂得海战的精髓，在于阵型，在于纪律，在于抢占最有利的射击阵位！他们那些笨拙的铁疙瘩，一定不擅长转向！”
“只要我们能抓住机会，用我们经典的线列战术，横在他们的航线上，形成T字阵！”
“我们所有的战舰，都可以用侧舷的全部火力，攻击他们领头的那一艘船！在数百门大炮的轮番轰击下，就算是铁打的船，也要被砸成碎片！”
范迪门的眼中是自信的光芒。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景象，明国人的铁甲舰，在他的完美战术下，被一艘艘击沉，那些狂妄的东方人，跪在他的脚下，乞求他的宽恕。
“传我命令！召集公司在整个东印度群岛的所有战舰，从安汶、到万丹、到苏门答腊，所有能动的船，全部到狮城集结！”
“我要在马六甲海峡的入口，为这些来自东方的客人，准备一场最盛大的欢迎仪式！我要让他们知道，这片大海，是谁的天下！”
在场的年轻军官们，被总督的豪情所感染，纷纷起立，高呼响应。
只有老船长范斯佩克，看着海图上那个鲜红的T字，眉头紧锁。
他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用对付风帆战舰的战术，去对付一种完全未知的，能逆风航行的怪物，这本身，就是一场巨大的赌博。
而赌注，是整个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未来。
数日后，狮城，这个位于马六甲海峡咽喉的繁华港口，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军事基地。
一艘艘高耸着桅杆，船身两侧布满炮口的三桅风帆战列舰，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
超过三十艘主力战舰，近五百门火炮，上万名经验丰富的水手和士兵，荷兰人集结了他们在这片东方海域的最强力量。
范迪门亲自登上了他的旗舰巴达维亚号，一艘拥有三层火炮甲板，装备了超过三十门重炮的超级战舰。
他站在高高的艉楼上，看着下方那片由桅杆组成的森林，以及迎风招展的、代表着荷兰共和国的旗帜，心中的豪情达到了顶点。
“让明国人来吧。”他对着海风，高声呐喊，“让他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海上霸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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