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济坊的夜,是污水冻结的暗巷,是廉价脂粉混合劣酒的浊气,是隔板后压抑的喘息和隔壁赌档骰子撞击碗底的脆响。回春堂后狭小的仓房里,空气凝重得如同冻结的铅块。
油灯如豆,昏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一隅黑暗,映照着杨断云膝上那杆乌沉沉的“泣血”枪。他粗糙的手指缓缓拂过冰冷的枪身,感受着那深入骨髓的惨烈战意。没有内力温养,这杆枪仿佛失去了灵魂,只余下纯粹的沉重与冰冷。但当他掌心贴合枪杆,那被“药王令”重塑后的血肉筋骨深处,一股原始的、汹涌的力量便与之共鸣,如同沉睡的凶兽在低吼。
“杨兄弟,给!”石惊涛将一个沉重的皮囊塞到他手中。里面是薛老郎中秘制的“避风散”和“惊蛰引”。皮囊旁边,还有几枚小巧的、边缘磨得异常锋利的精钢梭镖。“巷战短打,这个趁手。”石惊涛脸上那道刀疤在灯下狰狞地跳动着,“‘惊蛰引’我留一半,子时一到,定让观外的狗崽子们好好‘热闹热闹’!”
白素衣站在角落的阴影里,素白的衣裙仿佛隔绝了尘嚣。她面前的旧木桌上,摊开着一小块素绢。纤指如飞,蘸着一种散发着奇异辛辣气味的暗红色药泥,在素绢上勾勒出极其复杂的纹路——正是风波亭浅坑中发现的“赤血竭”粉末混合了其他几种剧毒之物调配而成的“焚阴蚀骨散”。药泥在她指尖下延伸,扭曲盘绕,隐隐构成一个缩小版的、充满邪异气息的“鬼车”图腾轮廓。
“此散遇阴煞之气则燃,沾皮肉立腐。”白素衣的声音清冷如冰,指尖最后一点药泥落下,那图腾仿佛活了过来,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邪异波动。她小心地将素绢卷起,收入一个特制的薄玉盒中。“若遇邪阵核心,此物或可破其平衡。但需近身施为,凶险万分。”她的目光投向杨断云,“你新塑之躯,对阴煞邪气感应远超常人。入观后,一切异感,皆不可忽视。”
杨断云默默点头,将皮囊和梭镖贴身收好。那玉盒入手冰凉,隔着薄玉,似乎都能感受到里面那邪异药散的灼热。他握紧了膝上的“泣血”枪。新生的血肉筋骨在渴望战斗,渴望复仇的宣泄,但理智告诉他,紫虚观内等待他们的,绝非寻常刀兵。
时间在压抑中流逝。外面的风雪似乎小了些,但永济坊的嘈杂并未停歇,反而在夜色加深后,透出几分末日狂欢般的喧嚣。薛老郎中端进来几碗热气腾腾的、混合着不知名草根的粟米粥,三人沉默地分食。食物的暖意稍稍驱散了仓房的阴冷,却驱不散心头沉甸甸的巨石。
亥时三刻。
“时辰到了。”石惊涛霍然起身,眼中精光四射,再无半分市井颓唐,只有属于丐帮分舵舵主的狠厉与决绝。他最后检查了一遍分水刺和装着“惊蛰引”的皮囊,对着杨断云和白素衣重重抱拳:“保重!观外有我!”
“石兄小心!”杨断云沉声道。
白素衣微微颔首。
石惊涛不再多言,身形如同融入暗夜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掀开布帘,消失在回春堂前铺的阴影里。
仓房内,只剩下杨断云与白素衣,以及那盏摇曳的油灯。空气仿佛凝固了。
“走。”白素衣低语一声,吹熄了油灯。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她拉开仓房后一扇极其隐蔽的、通向一条废弃排水沟的小门。寒风裹挟着污水的恶臭猛地灌入。
杨断云背起“泣血”枪,紧随其后,踏入冰冷刺骨的沟渠。黑暗中,他的感官被放大到极致。脚下冻结的污泥触感,沟壁湿滑黏腻的青苔,远处风中传来的更夫梆子声…尤其是身边白素衣那几乎微不可闻的呼吸和脚步,都清晰得如同在耳边。
两人如同两道游弋在临安城肮脏血脉中的影子,在废弃沟渠和狭窄夹道间快速穿行。杨断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这座城市的另一面——繁华下的破败,温暖中的冰冷。他适应着这具新生的躯体,每一步踏出,肌肉的发力、骨骼的承重、重心的转换,都在黑暗中形成精确的反馈。失去内力的空荡感依旧存在,但血肉筋骨间奔涌的纯粹力量,给了他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掌控感。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带路的白素衣身形一顿。
“到了。”
杨断云停下脚步,抬头望去。
风雪已停,铅灰色的云层低垂,漏下几缕惨淡的月光。前方,一片规模宏大的建筑群在夜色中显出森然的轮廓。高耸的朱红色围墙,飞檐斗拱在月光下勾勒出狰狞的兽吻,几座大殿的琉璃瓦顶反射着幽冷的光。正是皇家敕建的紫虚观。观门紧闭,门前两尊巨大的石狮在阴影中如同蹲伏的巨兽。整个道观在死寂中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仿佛一头沉睡的、吞吐着阴冷气息的巨物。
与想象中皇家道观的庄严肃穆不同,此刻的紫虚观,静得可怕。没有道童值夜,没有灯火诵经,甚至连虫鸣鸟叫都绝迹了。只有风掠过殿角铜铃发出的、断断续续的、如同呜咽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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