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檀案几上,那个小小的锦盒安静地躺着,像一团凝固的夜色。
烛火在李承乾眼前跳,影子也跟着晃,晃得他心烦意乱。
杨恭仁那句“世代平安”的低语,此刻在他耳朵里嗡嗡作响,哪是祈求?
分明是深渊里爬出来的怪物在嘶吼。
“殿下”
杨恭仁佝偻着背,那张沟壑纵横的老脸在烛光下忽明忽暗,像块风干的老树皮。
他浑浊的眼珠子死死盯着李承乾悬在盒盖上方、微微发颤的手指。
李承乾没看他,目光钉死在盒子上。
一股邪火在他胸腔里烧,烧得他口干舌燥,烧得他指尖冰凉。
“破局之钥?”
他脑子里蹦出这四个字,带着烫人的诱惑。
阿绣!
那个父皇讳莫如深、牵扯着感业寺、隐太子血脉,甚至可能撬动玄武门旧事的女人!
她的下落就在这里面!
还有那半幅图传说中的前隋秘藏图!
炀帝搜刮天下的财富,足以掀翻半个大唐的力量!
拿到它,什么杨玄纵,什么狗屁诬陷,统统碾碎!
这是挣脱这东宫囚笼,甚至登临绝顶的登天梯!
更绝的是杨恭仁这老狐狸递刀子的方式,直接递给他这个太子,而不是龙椅上的父皇。
这老东西,眼光毒啊!
精准地刺中了太极宫和东宫之间那道看不见却深可见骨的裂痕。
接了这盒子,就等于在东宫体系里埋下一颗只认他李承乾的钉子,一个能窥探父皇布局、未来或许能制衡那至高无上皇权的秘密武器。
这诱惑,对一个被猜忌、被当诱饵、渴望证明自己不是棋子的年轻储君来说,太致命了,像饿极了的人闻见肉香。
可这肉香里,掺着砒霜的味道,浓得呛人。
父皇那双眼睛,李承乾心头一凛。
那双仿佛能穿透九重宫阙、洞悉世间万物的眼睛,能允许他私下接触这个本该“死了”的前隋重犯?
能允许他染指这足以动摇大唐国本的前隋秘藏?
“这盒子这一开,就不是破局,是捅破天!”
他喉咙发紧。
这是赤裸裸的僭越,是背叛!
父皇的雷霆之怒,他承受不起。
杨恭仁的假死?
能骗过百骑司李君羡和丽景门常何手下那些无孔不入的鹰犬多久?
这盒子,说不定就是这老狐狸拉他一起跳进万丈深渊的投名状!
还有那秘藏本身,李承乾眼前仿佛浮现出尸山血海。
前隋留下的金山银海,是力量,更是催命符!
它会引来多少比杨玄纵更狠、更阴险的豺狼虎豹?
沾上它,就等于把自己扔进一个能把人碾得骨头渣子都不剩的巨大漩涡!
杨恭仁献上的不是钥匙,是泼天的祸水!
最关键的是---信任。
父皇手里那半块冰冷的虎符,仿佛还留在他掌心的触感。
一旦他接了这交易,就等于亲手把父子间最后那点摇摇欲坠的信任,彻底砸个粉碎。
他李承乾,将真正成为孤家寡人,在权力的钢丝上独舞,脚下就是万丈深渊。
“呼---”
李承乾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那口气憋在胸口,像块千斤巨石。
悬着的手指,终究没有落下。
他缓缓抬眼,目光如淬了寒冰的刀锋,直刺杨恭仁:
“杨恭仁。”
老家伙身子几不可察地一抖。
“你这‘价’,开得挺高啊。”
李承乾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带着千钧重压,砸在空旷的大殿里,
“世代平安?好大的口气!就凭这盒子里的东西?”
杨恭仁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被一种豁出去的狠厉取代:
“殿下!老臣、老臣已是穷途末路!此物,便是老臣全家老小唯一的生路!献于陛下?呵---”
他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凉的惨笑,
“陛下雄才大略,眼里揉不得沙子!前隋秘藏,对陛下而言,是必须攥在掌心或彻底抹去的禁忌!老臣献上它,是嫌杨氏一门死得不够快吗?只会成为陛下眼中必须清除的‘知情者’!”
他佝偻着往前蹭了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只有殿下!殿下如今处境艰难,圣心难测,正是需要破局之力的时候!这盒子里的东西,对陛下是眼中钉,对殿下您,却是雪中送炭啊!老臣不敢说掌控,只求殿下看在老臣献宝之功,给杨氏一门留条活路,让我们退出长安,找个穷乡僻壤了此残生,永不再踏入这是非之地半步!”
他噗通一声重重跪下,额头触地,
“老臣甘为殿下手中之刀!一把用过即弃的钝刀也认了!只求殿下开恩!”
李承乾冷冷地看着他,像看一滩烂泥。
这老狐狸的算盘打得精响!
“雪中送炭?”
他嗤笑一声,
“杨恭仁,你是想驱虎吞狼,还是想祸水东引?让孤拿着这烫手山芋去对付‘蜘蛛’的余孽,或者震慑其他觊觎秘藏的人,好让你杨家喘口气?甚至等秘藏的风暴一起,孤成了众矢之的,你杨家反倒能躲在后面,靠着‘献宝之功’或者‘被胁迫’的由头,搏那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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