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端坐不动,指尖那点羊脂玉佩的温润触感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浸入骨髓的寒意。
秤砣最后那句如同毒咒般的威胁,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密密麻麻扎进他的意识深处。
永嘉长公主!
怎么会是她?
这个前隋的漕帮遗老,这条深藏于黑市淤泥里的毒蛇,他索要的价码,竟然精准地指向了当今天子胞妹、地位尊崇无比的长公主殿下名下的核心产业!
这绝非偶然!这老鬼背后牵扯的网,恐怕比他预想的要庞大、要黑暗、要致命百倍!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黑市交易,这是一场精心布置、直指皇权核心的致命棋局!
他身后的薛仁贵,此刻如同一尊被彻底冻结的铁像。
先前沸腾的怒火早已被这石破天惊的价码彻底浇灭,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惊骇和一种沉甸甸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寒意。
他粗重的呼吸在死寂中清晰可闻,宽阔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握着刀柄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微微颤抖。
长公主的产业!
这老梆子怎么敢?
他又怎么知道?
薛仁贵的脑子里如同惊涛骇浪在翻腾,无数个念头和可怕的猜测疯狂冲撞。
是有人指使?
是巨大的阴谋?
还是这老鬼握住了长公主什么足以致命的把柄?
无论哪一种,都意味着他们一脚踏入了深不见底、布满刀尖的漩涡!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点点流逝,仿佛被拉长、凝固。
秤砣隐在阴影里,只有那点烟锅的微光,显示着他还在那里,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耐心地等待着猎物的反应。
终于,李承乾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气,那细微的声响在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抬起眼,那双刻意伪装过的、属于商贾的圆滑眼神此刻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沉静,如同暴风雨前压抑的海面,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在冰面上凿刻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三天……”
李承乾的声音冷得像洛水底的石头,
“地契送到,我要的东西,一个字都不能少。”
他盯着那片阴影,目光锐利如刀,
“若有差池,老丈,你这条命,连同你漕帮最后那点见不得光的念想……我会亲手,一寸一寸,碾成齑粉。”
他没有等秤砣的回答,甚至没有再看他一眼,径直站起身。
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决断。
榆木椅子腿与粗糙的石板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走。”
李承乾对身后的薛仁贵吐出简洁的一个字,语气不容置喙。
薛仁贵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动,立刻起身,魁梧的身躯像一堵墙护在李承乾身侧,布满血丝的虎眼依旧警惕地扫视着秤砣和他那两个如同毒蛇般蓄势待发的护卫,右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两人转身,朝着那扇通往外面污秽世界的木门走去。
秤砣依旧隐在阴影里,没有任何动作,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只有烟锅里那点微弱的火星,在他们转身离去的瞬间,似乎极其轻微地、得意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又归于那令人不安的明灭之中。
厚重的木门被薛仁贵猛地拉开,外面污浊巷弄里潮湿阴冷的空气混杂着垃圾的馊臭味和劣质脂粉的甜腻气息,如同粘稠的液体般瞬间涌入这间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惊雷的密室。
这气味令人作呕,却也带来一种诡异的、脱离窒息的解脱感。
李承乾一步跨出门槛,走入巷子浑浊的阴影中,没有回头。
薛仁贵紧随其后,如同最忠诚的屏障,魁梧的身躯将门内那片黑暗彻底隔绝。
沉重的木门在薛仁贵身后“砰”地一声关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彻底隔绝了门内那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和黑暗中那双如同毒蛇窥伺的眼睛。
巷子幽深曲折,头顶是一线污浊的、被两侧高耸歪斜的破败建筑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
污水在脚下坑洼的石板缝隙里缓慢流淌,散发出腐败的气息。
远处传来模糊的叫卖声、醉汉的呓语、女人尖利的笑骂,交织成这黑市之地永不落幕的、混乱而肮脏的背景音。
李承乾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沿着湿滑的小巷快步前行,方向明确地朝着停泊在洛水边某个隐秘角落的马车走去。
他的侧脸在巷子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下颌线绷得死紧,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风暴正在无声地酝酿、积聚。
长公主的宅邸……秤砣那老鬼的獠牙……这背后盘根错节的阴影……冰冷的危机感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上来。
薛仁贵落后半步,紧紧跟随。
他粗犷的脸上依旧残留着未能完全消褪的惊骇和凝重,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彻底点燃的、属于百战悍将的凶戾和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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