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杭州城飘的雨,粘稠得跟化不开的陈年旧墨似的,没头没脑地砸在四季青市场的玻璃顶棚上,“噼噼啪啪”,吵得人心烦意乱。没课的时候我就来四季青和茉莉姐瞎扯淡。空气里新布的浆味儿混着湿答答的霉气,现在想起来都冲鼻子。
“咣当!”玻璃门猛地被撞开,冷风夹着水汽灌进来,冻人一哆嗦。一个穿褪色牛仔外套的姑娘,跟片被秋雨打蔫儿的梧桐叶子似的,飘了进来。头发湿漉漉滴着水,袖口磨得泛着白毛边,还溅着泥点子。
“老板,招人吗?”声音倒挺脆生,像山沟里淌的清泉,就是语气里那点紧巴劲儿藏不住。手指头不自觉地绞着肩上的旧双肩包带子。包没拉严实,我眼尖,瞥见里面露出半截泛黄的纸头——《五笔字根表》。
我这儿正琢磨是该摆老板谱儿还是套个近乎,门外“吱嘎——”一声刺耳的刹车响,紧接着,“哐当”,门又被撞开了。浓得能盖住霉味儿的香水味混着雨水腥气涌进来,一身的火气——张姐!她那身金贵的貂皮边儿上挂着水珠儿,镶钻的长指甲差点戳到茉莉脸上去:“茉莉!我那批‘降龙十八掌’加绒卫衣呢!啊?!说好昨儿下午到!我那模特队屁股都快着火了!”好家伙,跟要吃人似的。
“姐,消消火,先喝口热的暖暖?”刚才还跟个迷路小羊羔似的姑娘,不知啥时候手里变戏法似的端了杯冒热气的茶递过去了!语气温乎又不软:“刚接了物流电话,车子在衢州段碰上个小山体滑坡。您瞅瞅,刚传过来的公路管制通知。”一张A4纸递过去,上面红彤彤的公章,在那香水混合湿气儿里,晃得人眼晕。后来才知道,公章是她趴电脑上描的,“山体滑坡”是扒拉着破收音机从交通广播的只言片语里攒出来的!绝了!
当天下午,她就算正式入职了,麻利的理着新到的“倚天屠龙”T恤。手腕上一圈褪了色的红头绳,在一堆靛青、本白的布料里,显眼又扎实。保田工厂回来,凑过来冲姑娘背影努努嘴:“老汪,你小子哪儿捡的宝?反应够快的!”话音刚落,就听她那清亮嗓子对着电话有板有眼地说:“陈总您好!我们汪总刚审过进度,这批‘笑傲江湖’T恤的面料回染还欠点火候…汪总让我提醒您,下一批再这样,恐怕得重新评估合作了…” 我和保田大眼瞪小眼——“汪总”?我这半吊子啥时候成“总”了?可她说话那眼神儿,愣是清澈得像西湖的源头水,波澜不惊。
这姑娘,叫红梅,就这么在我们四季青的档口扎了根。后来盘账熬到后半夜,昏暗的节能灯底下,她才像挤牙膏似的讲起自己的故事。棚顶漏下来的冷白月光,照着她撸起袖子露出的手腕——里头一道烫疤,像蚯蚓爬过似的,泛着亮白的光。“东莞电子厂,流水线上烙铁烫的。找线长,人家扔五十块钱让签个字,算‘处理完毕’了。十六岁啊,攥着那带血污的五十块,跑出来一头扎进录像厅,看了一宿《喜剧之王》。”她声音轻轻的,带着点自嘲的笑。
“深圳八元店的通铺底下,那是蟑螂开会的窝!枕头底下垫着花了六十块办的假高中证,那是我第一笔‘大买卖’,跟假证贩子还价来着。”她笑得有点发涩,“爷爷走那天,村里电话打到八元店隔壁小卖部…我站那半天,愣是没敢接…后来蹲在城中村一个关帝庙供桌下,啃半个苹果,胃里翻江倒海。一抬眼,供桌上盘子里,就那么歪歪扭扭摆着几块龙须糖——爷爷这辈子最得意那口甜…”
讲起在温州黑作坊讨薪那段,更让人心惊肉跳。仨月白干,老板卷钱跑了。她做了个纸牌子,“还我血汗钱”五个大字,就在那锈迹斑斑的铁门外站了三天,跟个活靶子似的。第四天天没亮透,她不知咋地摸黑翻墙进了老板那间脏得下不去脚的办公室,把那本记着她仨月血汗的破账本死死抱在怀里,然后直接坐上了院里那辆老板当宝贝的大奔车顶!保安提着铁棍骂骂咧咧冲过来。“你猜我咋整?”她眼睛狡黠地一眨,“‘啪’!我翻开账本就念:‘8月23日,杨梅路金大福珠宝,周小姐,足金项链一条,一万两千八!’那保安脸唰一下,比咱那白棉布还白!”后来老板不但把钱结了,还硬塞了个厚红包给她“封口”!
那批在广州厂子新打样的“独孤九剑”T恤,在物流系统里像石沉大海。我跟保田蹲在档口啃冷包子,吃得嘴里没味儿。红梅第三次打电话催,那广普骂咧咧隔着话筒都听得清:“催乜嘢催!慌乜野!等啦!”我“安抚”俩字还在嗓子眼没蹦出来,“哐当”!门又让人撞开了——张姐那浓郁的香水味再次主宰一切!“茉莉!我的二十件‘降龙十八掌’!是不是准备给我当寿衣?!啊?!”保田手快抄起大剪刀,瞅着样品卫衣,大有当场拆了应付之势。我看到红梅攥话筒的手指关节都发白了。
我俩好话说尽,赌咒发誓明天准有信儿,才算把这尊神暂时请走。档口硝烟未散,红梅默不吭声蹲角落里抱着膝盖。我刚想过去拍肩说两句没滋没味的“习惯就好”,兜里手机一震——淘宝老熟客发信息:“老板,实在等不起了,退款吧,朋友那有货了。”退款申请弹出。保田“哐当”把计算器摔地上,塑料渣飞溅:“操!喝西北风吧!”绝望的气息瞬间凝固了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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