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排面!加个蛋!”嗓子哑得跟破锣似的,喊完自己都愣了下。墙上镜子映出个流浪汉——胡子拉碴,头发支棱得活像被雷劈过的鸡窝。老板娘端面过来时多瞅了我两眼,没吭声,勺子在雪菜盆里多兜了一下,堆尖儿地盖在面上。
那碗面汤热得烫嘴,但喝下去,总算是把肚子里的寒气逼出来点儿。连汤带面扒拉干净,想摸根烟抽,兜里就剩下烟盒,打火机忘在审讯室椅子上了。只好去前台借公用火机,按了三下才打着,“嗤啦”一声窜出火苗,青烟刚飘起来,邻桌那个辅警蹭地站起来整理腰带,吓得我手一哆嗦,烟灰掉桌上了。
拖着两条腿蹭回仓库的时候,太阳都爬老高了。卷帘门拉开条缝,美芬就跟个小炮弹似的冲出来,一把拽住我袖子:“汪哥!你吓死人啦!”她手里还攥着发货单,圆珠笔没盖好盖,在她围裙上划拉出长长一道蓝印子。
“没事儿,去濮院进了趟货。”我踢开地上挡路的破纸箱,行军床上的被子枕头还堆得乱七八糟,正是碟片哥那天慌慌张张跑掉时扔下的样子,“今儿待发货的单子多吗?”
中午美芬把热好的盒饭推给我:“有个叫瑶瑶姐的,给你打了七八个电话!”她凑近了点,压着嗓子,“早上我看见个穿皮夹克的,在巷子口转悠了好几圈,不像来买货的...”
我把嘴里的饭慢慢嚼着,胃里还顶着早上那碗面和惊吓。脑子乱成一团麻,也懒得琢磨那些弯弯绕了:“甭管了。我得上楼眯会儿,一宿没合眼,人都飘了。”
这一觉睡得跟昏过去似的,再睁眼窗外路灯都亮了。班长打电话说毕业前还有几个作业得交,有学分的。我在朔风里裹紧羽绒服往公交站走,街角关东煮的热气混着烤红薯的甜香往鼻子里钻。忽然,一把透亮又带着点倔强的吆喝声砸进耳朵:“蜜薯流油——倍儿甜嘞!”
一辆装烤炉的三轮车旁,裹着件洗得发白军大衣的身影正是余姐!想当年新塘路夜市赫赫有名的“黑牡丹”!正跟一对小情侣掰扯呢。她冻得通红的指关节敲着电子秤:“十块三毛!您给十块,算我送您尝口鲜!九块真不行!”旁边那穿貂皮长筒靴的姑娘,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年关都过了,至于为这几毛钱抠搜吗?”她旁边像个男朋友模样的男的,手里攥着个亮闪闪的车钥匙,在冷风里冷笑一声。
铁锅里黑乎乎的炒栗子在滚筒里“哗啦哗啦”响。我摸了摸兜里刚从仓库拿的零钱,紧走两步挤进人堆:“余姐!好些日子没见,上次俩红薯的钱还没给呢!”余姐闻声转头,口罩上方呵出的白气儿飘出老远。
穿貂姑娘见状,立马拽着那男的就想溜。嘿!我这暴脾气!赶紧一步横跨挡在车前。那男的脸色一沉,往铁皮车上扔了一个硬币。“叮铃哐啷”滚了两圈落停。余姐跟没瞧见似的,飞快抓起俩滚烫的红薯就往我手里塞:“赶紧的!刚出炉的烟薯25号!尝尝!”
推让的功夫,我眼睛尖,瞥见她车把手上还挂着半袋葡萄糖注射液——好多年了,她的老毛病还没好呢。那张二十块钱最终被我硬塞进了她装零钱的生锈铁盒里。钢镚儿掉进去“当啷”一声,那姑娘那句“装什么好人”也恰好被一阵北风刮跑了。
公交左等右等不见影儿。我蹲在站牌底下剥开烫手的红薯,那糖心儿顺着裂开的焦皮往外淌,滴在脏兮兮的雪地上,洇开个小点。远处传来“叮铃铃——叮铃铃——”的车铃铛声,响得很规律:三声长,两声短。还是好多年前咱们一块躲城管时约的暗号。焦香软糯混着天然的甜味儿在嘴里化开。兜里手机突地震了一下。是戴君斌发来的照片,作业摊开一大片,配字:“同志们都归队了,回来捎点烧烤啤酒,汪老板!”我看着那话,对着冷空气哈了一大口白气,回了个“马上到”。刚抬头,末班车就碾过马路牙子上冻硬的减速带,“哐当”着拐过来了,刺眼的大灯正好照亮漫天被风刮起的栗子壳。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我下意识以为是美芬。结果屏幕一亮,跳出来“汪佳”俩字,我那颗心“咯噔”一下,跳得跟踩着缝纫机似的快。她也就发了四个字:“到寝室了?”翻来覆去盯着看了三遍,好像那四个字会凭空变出花儿来,刮脸上的寒风都吹不散我一脸傻笑。
这日子过得就跟坐跳楼机似的,刚因为汪佳那句问候高兴得想蹦高儿,美芬的夺命电话就打过来了,声音抖得跟筛糠一样:“哥!快回来!店...店让人砸了!”等我一路狂奔回仓库,眼前一片狼藉:卷帘门歪歪扭扭地半挂在那,上面还有俩大脚印!玻璃碎碴子铺了一地,屋里能倒的货架全倒了!美芬瘫坐在一堆翻倒的纸箱中间,脸上妆糊成一片,全是眼泪印子。
“他们说...碟片哥不出来...以后天天来...让我们小心点...”美芬抽抽搭搭地比划,声音又气又委屈,“那个胳膊上纹东西的胖子突然就...就动手了!掀桌子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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